寻找教师职业的尊严感
我的一位同事曾感叹道:“我们越活越没有尊严感了。”那时,我们正夜间散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里夹杂着感伤和无奈。
我想起三年前在学校操场遭遇的事。几个小青年将教师家属宿舍楼的墙壁当成足球射门的靶子,路过的我站出来加以制止,小青年们一齐向我“围攻”。事后,当我知道几个小青年一年前还是本校的学生时,当我知道住这里的同事们早因多次向他们规劝无效而不得不选择忍受时,我先前的愤怒烟消云散了,转化为深深的悲哀:为学校培养出这样的学生而悲哀,为同事们的沉默而悲哀,更为自已所从事的职业而悲哀。
从那时起,我不止一次思考:作为教师,曾经闪耀在我们头上的职业灵光—尊严—哪里去了?在数不清的场合里,我看过、听过“教师,是太最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的话,为什么我却常常不能感受到这职业的“光辉”呢?
去年,我有幸参加全国优秀教师的颁奖仪式,几位模范教师在台上作报告,我与不少同仁在台下泪流满面。我的泪水为他们崇高的事迹而流(有的老师因为上课,贻误送孩子看医生,导致孩子终身残疾;有的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丈夫上医院体检,丈夫患癌症去世等等,几乎每位模范老师的背后都有一连串催人泪下的故事,事迹如此之悲壮,直可感天动地。我的泪水还因另一种情感而流,那情感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辛酸。我在心底想:如果我们所有的教师都活得如此艰辛沉重,在学生面前,在社会之中,就会赢得我们职业的尊严感吗?
据说,在一次全国性的中小学德育工作研讨会上,会议组特意敫请一名中学生代表发言,以便让与会专家了解当前中学生的思想感情动态。该中学生的发言令举座皆惊:现在的中学生们并不喜欢那些蜡烛式的只燃烧自已以照亮别人的家长和老师。
诚然,“敬业”二字毫无疑义地应该是每位教师的职业使命,但“敬业”不等同于“牺牲自我”乃至一个家庭。教育事业不是殉道者的事业。当我们教师从事教育的同时,也和学生一同获得精神的成长、壮大,不是一件更值得倡导、更令人欣慰与尊敬的事情吗?
教师的职业尊严感在哪里呢?
教师的尊严感不是少数人或个别机构凭借外在形式的包装就可具备的,也不是一味地以牺牲教师个体的幸福为代价去换取的。
教师的尊严感更不依赖于向外界的乞求来获得,因为当你凭此得到所谓的尊严时,同时也丧失了尊严。
教师的尊严感固然离不开一定金钱的支撑,但金钱替代不了尊严。抗战期间,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大多个个面有菜色、衣仅蔽体,却为中国乃至世界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英才,赢得了世人的极大尊重。清贫无损于他们作为教师的尊严。相反的例子是:有位就读于某知名私立中学的高三学生告诉我,他学校的老师平时一直哄着他们,讨好着他们,因为若干名学生的联名便可轻易辞掉任何一位老师。他亲眼目睹校长如何“像家长骂自家孩子”一样地训斥一位老师,而那位老师始终低头,一声不敢吭……倘若一所学校,校长可以“像家长骂自家孩子”一样对待老师,那么,给再丰厚的酬金,能买来做老师的尊严么?
教师的尊严和教师手中掌握的权力不成正比。操纵权力或许可以获得一时的“尊严感”,但终将以失去更多的尊严为补偿。
教师的尊严感,真正的尊严感,来自于教师内在的人生智慧。他对人生对世界有足够的认识和把握,置身五光十色的现实,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定力,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不随波逐流,也不故作清高,总能以平静从容的心态去迎接每天的日出与日落,活出自己的境界来。
教师的尊严感来自教师对自我心灵的解放。有了心灵的放松与自由,当他走进校园走上讲台时,他不会扛着一张写满悲愁与苍桑的恐怖面孔去面对几十双干净而富有活力的眼睛。也许他也遇到不顺心,但他不怨天尤人,不气急败坏,他能用宽容、善良甚至怜悯的胸怀去融解一切。
教师的尊严感源自于教师对人生的热爱,对自己的善待,还来自于对待生活时表现出的丰富情趣,富有“理想之后的浪漫”(刘良华语)。反之,一个精神贫困的人,一个毫无情调的枯燥的人,一个整日忧心忡忡的人,也必将是一个缺乏人格魅力的人,学生决不会馈赠他们以尊严的。
教师的尊严感最终展现为一种活生生的生活状态:清晨,人们会看到他并不雄伟的身躯迎着朝霞奔跑在校园的操场;黄昏,会看到他携妻带儿或陪着老父亲散步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间。有时,他急冲冲奔走于市场和厨房之间;有时,他也会随口哼一曲《老鼠爱大米》或《两只蝴蝶》……这些,大都太平凡太缺少诗意,但洋溢着做人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受。
也许,就是在这看似世俗的每一个生活细节中,教师真实地书写着一个大写的“人”字,也只有首先把“人”字书写好,教师才能最终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