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矮胖，小肚略凸，大头大脸，步调从容，大模大样，活脱脱的“包工头”形象。与人们印象中的那斯斯文文的小学教师显然扯不上关系。怪不得拜托他帮儿子找工作的早餐店阿婆硬不相信——他是个小学老师，直唠叨：“唬人，这年轻人不实在！”他只能苦笑。

他是不像个老师，据说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并非自愿。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农村小学，就索性不去了，跑到市场做起了小生意。最后还是他70岁的爷爷把他逮了回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愿意回来教书，但“人在曹营，心在汉”在所难免。要不是他最敬爱的爷爷后来得了重病，他走不开，现在也许真成了个包工头。他不愿教书，不愿在小学当名男教师，这是公开的，就差没登报声明。

我和他是熟识的，常调侃他：“可怜啊，那些孩子，若不是老天爷无眼，祖宗不显灵，怎会遇上你这样的老师！”他满不在乎：“NO，这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若遇上你这样优秀老师，他们还能活出臻于完美自然的生存状态吗？”我竟一时无语，的确，为了尽善尽美，我总是无怨无悔地付出，学生也就无条件地承接我施予的爱与压力，就有几个刺喇头不领情。他倒是厉害，学生没有不爱他的，尤其是那些破坏公物、殴打同学、敢骂校长他娘顽劣异常的野孩子，一见他，脊梁骨就被抽走了似的瘫软下来。遇上他们犯事，他不愠不恼，不慌不忙，摸摸那孩子脑门：“小子，算你猛（闽南语“厉害”的意思）！走，请你喝茶去。”那小孩有耳福了，从东周列国到三国演义，从抗日战争到改革开放，从英雄领袖到邻居老伯，他随手捻来就是故事，他轻松地嘻笑怒骂着，那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最后臣服，轻易不敢犯事，因为他们读懂了敬畏的含义。我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那没什么，因为我当过坏孩子，也整过老师，所以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就是他的教育哲学呀，真有点新鲜。

但这帮野孩子，因为家庭疏于管教，学校老师拿他们没辙，“不爱学，不想学，不会学”也是必然，但在他的鼓动下，纷纷想学了，但是几年荒废的学业又如何在一朝一夕间捡回。于是，这些孩子中午、下午都得随他回家享受特别辅导。后来，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他就以辅导奥数为“诱饵”，鼓动一帮优秀生开展“一帮一，一带一”的学习活动，他戏谑这是“奶妈教学法”。名儿虽俗，却形象。中午，常可以看见他家的大门敞开着，圆桌上一对对孩子在那儿写着，算着，而他在里屋鼾声如雷。不能脱胎换骨，但那些孩子终尝到了一点学习的乐趣。“亲其师，信其道”一点不假，孩子们特别喜欢他的课，特别爱做他的作业，学习成绩也就提高得快了。

他常说：“我不喜欢教书这行当，但我不讨厌孩子！”他也是这样做的。那年他教毕业班数学兼当班主任，一个老是疲惫不堪的小男生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来这孩子住在离学校较远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早逝，母亲多病。每天他自己起床做饭吃，自己骑几十分钟的自行车上学，中午吃自己带来的饭盒。遇到坏天气，晚点放学，回到家早已黑灯瞎火。他二话不说就将其领回了家，还对母亲说：“怕您无聊，我把孙子给您领回来了。您老真有福气，我都羡慕您啦！”从此，这孩子住到家里，吃喝拉撒睡全由他宽容的母亲照料，直到那孩子上了初中，住了校。他还常常要母亲为这个没娘的孩子缝缝补补，为那个家庭困难的孩子做顿好吃的。对于孩子，不管是机灵聪明的，还是调皮捣蛋的；不管是品学兼优的，还是学习表现不尽如人意的；不管是来自富裕家庭的，还是孤苦的穷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不吝赞美，更不惜批评，加上他的博学多识，机智聪明，诙谐幽默，孩子们不爱他都不行。

我真羡慕他，平常电话不断，书信不断，学生访客不断。 他的学生不管走得多远，不管毕业多久，都会惦记着他。升学、找工作、买房、投资，谈恋爱、结婚都得回来找他问问。过年啦，几十个学生把他的家挤爆了，大家站着，每人一双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围着两个烧得热气腾腾的火锅享受着他们的“围炉夜话”。我就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咋没把他给忘了？”“因为他一直保管着我们内心的灵魂呀！”霎时，我的心里平添了几分感动。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像老师，又特别象老师；他从没捧过金杯银杯，却满载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