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教师的教育人生
新学期开始,32年来始终坚持在一线教书的北京市第五十中学校长魏荦走下了讲台。今年年底,年届六十的他将告别自己的教师生涯。
与魏荦一样,北京市大兴区第二小学的特级教师姜利民今年2月已经退休,但她却没闲下来,担任了吴正宪工作站大兴分站站长——因为只有看到孩子们,她“才能感觉到幸福”。而远在安徽省太和县原墙镇的田营小学,已经59岁的刘芳庆校长,也将刚刚过去的教师节看做是自己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教师节。
几乎都与共和国同龄的三位老教师的个人史,正是60年来教育兴盛史的极好反映。
代课:是农村的体面活
姜利民出生于干部家庭。1960年,父亲带头响应家属还乡的号召,把她和母亲、弟弟送回了河北老家。初中毕业后,因叔叔是“走资派”,她费尽周折才上了高中。1972年高中毕业后,由于学习出色,姜利民被镇里的小学选去当了代课教师,走上讲台的她心里很高兴。
两年后,姜利民本可“保送上大学”,但因家族中姊妹众多,当时的村干部断言“你们谁也甭想出去了”(指上大学)。就是这句话,让姜利民的父母动了迁徙之心。1977年7月14日,姜利民一家人依照政策办理了全家迁往北京的手续,她被安排在村里的一所完小担任小学教师。日子虽然清苦,但看到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姜利民深感身上责任重大,即使是代课教师,她也干得有滋有味。
而在1968年至1977年的十年间,魏荦却在北大荒建设兵团当“知青”,而且当得有模有样——做砖、伐木、种地,他是样样拿手,以至于别的连队也请他去帮忙。他总是在一两天时间里,麻利地将别人三五天才能干完的伐木活漂漂亮亮地干完,甚至还有在一星期内将一个小山头“伐秃”的“精彩表现”。后来,新来的连长爱惜人才,想给他调个好岗位,而想读书的魏荦却选择了当时被看做是“病号干的活”——教书。于是,1977年9月,他走进了农场的学校,先在学校盖了半年房,随后教书、管理学生宿舍。
那时,在安徽省太和县,1974年高中毕业的刘芳庆则一直在生产队当会计。当时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是“戴帽学校”(当地方言:即从小学到中学都有的学校),缺少教数理化的老师,于是生产队就推荐刘芳庆去当数学老师。从1976年到1977年,刘芳庆一边在生产队做会计,一边在学校当老师。
当时,作为一名民办教师,生产队一年补助1400个工分,这在上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是非常不容易的。在当时经济十分落后的皖北农村,农民们整日以红薯干、红薯面为食,一天辛苦劳作下来也只是挣10个半工分而已。因此,虽然民办教师的生活也很艰苦,但由于从事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在农村的社会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姜利民老师与学生交流
转型:成为堂堂正正的教师
恢复高考后,姜利民以优异成绩被北京大兴师范录取。那时,她已快30岁了。来之不易的机会,鞭策她更加刻苦读书。两年后,带着新的知识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又回到了小学任教。这一干就是近三十年。
同年,魏荦也以教师的身份参加高考,并顺利走进双鸭山师范大专班学习中文。1980年毕业后,他选择回到垦区学校。次年便担任毕业班的语文老师,所带班级语文成绩在当地15个农场40多所学校中名列第一名,18人考上大学。从此,他便开始不断创造令人刮目相看的教学业绩。1982年,他做了副校长,第二年升任校长,直到1991年,前后10年间,魏荦共送走10届400多名学生。其中,成绩最好的是1986年,全班80个考生就有42人考上大学——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成绩。魏荦创造了当地教育最“辉煌”的发展期,他因此先后被评为黑龙江省优秀教师、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多年以后的2006年,他还回到当地,参加自己所带第一届毕业班的25周年聚会。
1985年9月10日,是新中国的第一个教师节。国家对教育事业的重视,尤其是对教师的关怀,给教育事业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动力。当时的民办教师都铆足了劲,“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刘芳庆说,那时的老师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我突然感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高尚的人’,我所从事的事业也是一个‘高尚的事业’。”
然而,认真工作的背后,还隐藏着刘芳庆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组织能看到我的成绩,将我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
1998年,是刘芳庆最为开心的一年,他将这一年称为他教育生涯里的一个“转折点”。就是在这一年,他终于从一个民办教师转为“被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公办教师,工资也由原来的400多元涨到了900多元,成为村里拥有较高收入者中的一员。“从那年开始,我的工资隔两年就涨一级,到今年,我每月可以拿1940元。”刘芳庆高兴地说。
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姜利民曾有很多次机会离开教师岗位,谋求更好的发展,但她却从未动摇过。“因为,学校里有我尊重的教师,有我热爱的孩子,有我梦寐以求并为之奋斗的教育事业。爱我现在之所爱,才是我人生的最大价值。”说到这儿,姜利民一脸幸福。
为了这份幸福,为了教给学生更多知识,1994年,姜利民参加了成人教育大专班学习。“白天工作一天,回家后身体真像散了架一样,什么也不想干,当想到未读完的书,就又来了精神。”姜利民说起往事不禁有些哽咽,“因丢开书本太长时间,大专班的课程对我来说困难太大,尤其是逻辑学,我从未接触过,有的题看不明白,两次考试都没通过。”
尽管考试对姜利民来说是如此之难,她还是在44岁时取得了自学考试大专学历,还参加了首都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班的学习和各种形式的培训与进修。这期间,她由班主任做到教导副主任、主任,再到教学副校长,先后被评为北京市优秀教师、北京市紫禁杯优秀班主任、北京市课程改革实验先进个人等。在大兴区,几乎每位教师都知道区里有这么一位特级教师,家长们都奔着姜利民送孩子到大兴二小上学。
同样,魏荦调回北京后,从1991年到1993年,在北京市第十一中学从普通语文教师,到教研组长、校长助理,再到副校长,依然继续着他迅速“升职”的传奇。而一直坚持一线教学的他,也用成绩证明着自己的能力:1996年,所带班级语文考出全区第一;随后,几乎每年带领学校上升一个台阶,超越当地的一所名校。直到2001年,在第十一中学走过黄金10年之后,魏荦又被调至北京市第五十中学。
也许有人会问,一个干农活的“知青”怎么就一下子成为教学能手了?说来也怪,从来不片面追求应试能力的魏荦,总是带着学生理清语文学习的“主干”,并将大量的基础知识穿插在阅读写作中学习,教学生学会阅读、写作。在他看来,除了让学生学知识,更重要的是“让学生取法于课内,受益在课外,走出学校门,无师也自通”。
魏荦解释道:“取法于课内”就是让学生通过课内学习,学会这门学科的学习方法;“受益在课外”是要让学生在现实生活中体验知识的作用和力量,学到的知识不只是为了答题;“走出学校门,无师也自通”是说,人总要走出校门,帮助学会拥有终身学习的能力,才是学校的任务。“升学率和分数固然是教学行进过程中的坐标,但绝不是最终目的。”
他在教学实践中也总结出了减轻学生学业负担的“名言”:眼里有生,心中有书,胸中有数,心中有法。他希望教师书要教得活,要培养学生的良好习惯,掌握科学的学习方法,这样学生可以终身受益。他说,教师也要像农民一样,不管地的好坏,勤于播种;对学生要有木匠一样的眼光,是什么材料就打磨成什么材料。
而他给学校总结的校园精神,则是“诚于做人,恒于求知,笃于实践,益于社会”。
魏荦老师在上课
退休:依然为教育不懈追求
回望33年的教学生涯,刘芳庆说:“在田营小学的这些年,我亲眼见证了这所农村小学的变化,特别是国家实行义务教育以后,孩子上学不要钱,我们村孩子的入学率可以说已经达到了100%。这在以前是根本不能想象的。这些都说明咱们国家的政策真的好!”
明年即将退休的刘芳庆,将刚刚过去的教师节看做是自己教师生涯中的最后一个教师节。原墙镇召开了教师节表彰会,他和全镇所有学校的校长都受邀参加。他希望退休之后,学校能后继有人,有年轻的教师不断加入到农村教师队伍中……
9月4日,北京市大兴区教委召开教师节座谈会。作为大兴教育的见证者,姜利民在发言中说:“现在到农村听课再也不怵上厕所了,厕所进行了改建,再也没有臭气熏天的味儿了。”她深情地说:“现在的年轻教师赶上了好时候,更要不断学习,追求专业素养的提高,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
虽然今年2月姜利民已从教学一线退下来,但她说:“为了教育事业,为了孩子们的明天,我还要做很多很多事情,研究很多很多新问题,我将不懈追求。”
而魏荦在最后坚持的几个月时间里,读书读报、锻炼身体——这是他几十年来一直坚持的好习惯。最近,他还参加了国庆游行的综合演练,每次前后折腾七八个小时,没怎么休息的他在记者采访时却没有一点倦意。
他一直坚持认为,校长应该实行任期制,所以,8年之后,从校长的岗位上退下来,是很自然的事。而自己教师生涯的最后一个教师节,和老师们一起会餐,组织一次全校教师关于师德的专业培训,并参观一下新中国体育的历史展……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魏荦一直喜欢的这句话,似乎也印证了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教师的精彩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