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不能叫出朱老师的全名，在我来四中之前他就已经退休。每天九点多的时候他就会慢悠悠地踱进校园，逛几个他常去聊天的办公室，同事们都叫他“朱阿爹”，遇见了边揶揄一通，嬉笑一番。他总是笑嘻嘻地和大家谈论一些新闻轶事。一直单身的他，校园是他每天必到的地方，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使他对学校有了一种深深的依赖。

今天他走进我的办公室，（已经好久没有走进来了，也许是因为“校务办”这个特殊的办公室的缘故吧，自从我调到这里，他便每次都看也不看地从门口走过。）他从口袋里掏出折了几折的一张纸，仔细地在我面前展开说：“小沈，这是我给叶公写的诗，你来看看。”诗的题目是《吊叶公》，这是去年他为学校退休老教师叶老师写的诗。他逐字逐句地为我讲述诗句的来由，其中的因缘和味道，往日他与叶公的高山流水般的情谊从他的字句里缓缓地流泻出来，特别感人，加上他满含情谊的述说，我不由地敬佩这个瘦弱苍老的小老头。“银杏树下影，天目湖上舟”工整绝妙的对仗，把往日两人的交往重现在眼前，这是他和叶公在长兴十里银杏和江苏天目湖游玩时的情景，当时两人的笑颜欢容尽在字里行间。从中也隐隐的透出朱老师对叶公离世的悲伤和哀痛。然而“天国亦有春”、“高唱来世歌”等诗句又让这份哀情不显得悲切，反而豁达开阔乐观洒脱，视生死如游戏，似梦幻，只有经历人世沧桑的人方有这样的胸怀和这样有力量的文字。

朱老师今年七十多岁，佝偻的身躯苍老的容颜，一见便让人顿生同情之意，早就耳闻他身世坎坷，经历凄楚。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被整、被斗、被打、被关，耽误了事业、生活和家庭。才华横溢的他后来无奈地选择了当一名数学教师，他说"1+1=2,他们就不会说是毒草了吧？"即使是无奈的选择，他依然干出了一番辉煌。据说他教的学生几乎每年都能在省里的比赛上获奖，他的弟子有许多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校庆纪念册里也有四中优秀校友对他的回忆文章，钦佩和感激之情漫溢出纸外。

从他一根根粗而硬的发须里，我看到有一种叫“执着刚毅”的东西伸出来，为一问题他会争得面红耳赤，为一诗句他也会讲得口水横飞。到现在他还坚持每天做数学题目，他戏谑地说：“为了防止老年痴呆。”在他的言语里是浓浓的学究味和书生气，朱老师在年青的时候写过许多诗作，经过浩劫后都付之一炬。现在的他偶有提笔但他说人老已经没有感觉了。可是，今天给我读的这首诗却分明透出一个年迈之人对生命，对人生，对生死的独特感受和诗意表达。

朱老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阳光明晃晃的射进来，春天总算来了，生命从厚厚的冻土里一点点地挣扎出来，我看到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在春光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