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书祥老人是明媚的春天。那个下午，我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叫“常卯”的村子。沿着厚厚的城墙进入一条巷道，老校长早已在巷口等候。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整洁、宽广、温馨。几枝迎春、数串紫荆、朵朵海棠、还有几颗竹子把整个院落装扮得错落有致、优雅宁静。看得出今年已经87岁的老校长是个有品位的阳光老者。

我们交流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给我留下了无数记忆。

焦村乡志有这样一段记录：灵宝旧时崇尚家规，以大家庭为荣。比如焦村乡常卯村王牢子家就是远近闻名有家规的大家庭。二十三口人，一切行动都循规蹈矩，分工合作，打内打外，有条不紊家长或长辈说话算数，青年人无不顺从。以勤劳俭朴为主导，凡吃饭、穿衣、住房都有规矩。长期养成了吃粗粮、穿粗布的好习惯。建国后几十年来，继续沿袭，保持了中华民族勤俭艰苦的美德及家风。王牢子是他的父亲，父亲治家严谨，教育有方。常常对儿女们说：“娃们，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无论说话办事、举止言行都要有大家风范。尤其在工作上要踏踏实实，吃公家饭干好公家活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让别人戳咱的脊梁骨，不允许做对不起咱祖宗的事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恋家，女人要恪守妇道……”正因为父亲的教导，所以他把最好的时光献给了教育。父母生病、妻子生娃，他从来没有管过。妻子常年累月操持家务，由于劳累过度，早早离开人世。他对妻子的愧疚永远无法弥补。当说这些话时，老人的眼里噙满泪花。

他原来在洛阳师范干部子弟校当校长，多年来以校为家，年年被评为优秀校长。回灵宝后在教育局办公室工作，因为工作出色，又调到八中任校长。工作中吃苦耐劳，被誉为全市的模范校长。1986因聋哑学校缺少优秀人才，教育局又委派他到聋哑学校当校长。当时爱人患病，劝他到近处学校工作能照顾家里，可他却执拗地说我是党员，党叫干啥就干啥，没有理由挑三拣四，再说了聋哑孩子多可怜啊，他们天生有缺陷，如果不想办法解救他们，将来在社会上可怎么活呀。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一干就干到了退休，再也没有换过岗位。

当时聋哑学校有十来个教师，二三十个学生。听起来学生人数不多，教师还不少哩，但干起活来只觉得人手少，不够用。因为这些孩子生活不能自理，教师既要教学还要管孩子吃喝拉撒。作为校长还得想办法解决更多困惑。面对这些聋哑、失明的孩子，他充满了同情、爱恋。娃娃们太可怜了，该怎样办学才能让他们将来走到社会上能自食其力。这是他吃饭睡觉都要考虑的事情。

他的特长是画画。如果能培养孩子学会这项技能，说不定走入社会能派上用场呢。虽然这些可怜的孩子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但他们也有浪漫、无拘无束的自由想象空间，他就决定教孩子画画。还别说，孩子们可聪明啦，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难教。他把画画当作是游戏，比如让孩子认识各种各样的线条时，他和孩子们先一起模仿各种小动物走路，感受不同的走路方式，然后用线条来表示，孩子们会用波浪线表示小鱼游呀游、用弧线表示小兔走路跳跳跳、用折线表示小鸭子走路摇摇摇……在游戏中，孩子们愉快地接受了各种线条。因为孩子受其认知发展水平的限制，生活经验较少，他们往往只对日常生活熟悉和感兴趣的物体有绘画的兴趣。于是他就选择生活化的题材。如孩子喜欢小动物，他设计了“小鸡找妈妈”、“七星瓢虫”、“大熊猫爱竹子”、“猴子捞月亮”、“老虎下山”等绘画内容。孩子们尤其喜欢老虎，因为画老虎是他的拿手作品……”

他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指着厨房那幅悬挂的老虎说，这就是当年和孩子们一起创作的。我仔细观察这幅画：只见它全身金黄，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纹，昂着头，张着血盆似的大嘴，吐着一条血红的舌头，钢针似的白胡须，真像个威风凛凜的大将军。拖着那条雄壮威武的尾巴正朝山下走去，四只雪白的虎爪飞奔起来，黑褐色的“王”字紧扣在前额上，一双放射着凶猛目光的眼睛，就像两颗绿色的夜明珠，真乃威武的百兽之王啊！这画技堪为一流！我不由对眼前这位老校长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教孩子们除了画动物，还画孩子身边熟悉的人、玩具、食物、田野等等都是题材。如“爸爸的头发”、“篮球”、“文具盒”、“糖葫芦”等等。他还用音乐激发孩子无限的遐想与创造。如：教画《一片小树叶》时，在优美的音乐衬托下，他引导孩子想象：秋天来了，小树叶离开了妈妈，它飘呀飘，像翩翩起舞的小姑娘，它飘到草地上，亲亲小蚂蚁，飘到小河里和小鱼说着悄悄话，飘到院子里，和我玩耍……小树叶还会飞向哪儿呢？做些什么呢？孩子们在音乐的感染下，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在笔尖涌出。直到今天他还记得著名的思想家狄德罗说过这样一段话：”知道事物应该是什么样，说明你是聪明人；知道事物实际是什么样，说明你是有经验的人；知道怎样使事物变得更好，说明你是有才能的人”。他惊人的记忆力让我折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聋哑孩子的老师，面对复杂的教育对象，面对形形色色的个体时，他用毕生的精力去揣摩他们、研究他们、了解他们。他努力求善求真，在画画教学的这方天地里摸爬滚打，总结出了一些让孩子们对此课感兴趣的方法，完善自己，完善教育。起先他喜欢做示范，孩子就跟着临摹，照猫画虎，这样容易限制孩子的思维，他就在做示范时研制一个“巧招”：“故意”不完整，让孩子探讨画面内容“缺”什么，既开启了孩子的思维又让他们明白了如何去丰富画面的内容。孩子的造型能力很弱，而老师的示范又避免不了画法的成人化，怎样使示范起到作用而又不至于让孩子模仿这种成人化的绘画语言呢？经验告诉他，孩子画的好与不好与老师的绘画技巧关系不大，有创造能力的不一定就有好的绘画技巧，有技巧的也不一定就有创造力，关键在于是否敢于表现，作品是否有感染力，所以他会说：“孩子们，你们有你们的表现方式，而大人有大人的表现方式，你不是老师也不是大人，何况老师的想象力还没有你们厉害呢！大胆的用自己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心理吧！”这样孩子既明白了许多绘画知识，又敢于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现，维护了孩子们的天性。正如他言：“一张白纸反映的是一个童心世界。课堂上我注意抓住孩子心灵的闪光点，引导孩子说说最受尊敬的人的长相特征、习惯劳动时的姿势，然后在这个感情基础上去创作就做到了水到渠成。一次次绘画，让孩子们懂得了身残志坚的道理，也为他们树立了良好的理想观。不再自卑、自嘲，而是努力地热爱爸爸妈妈、老师，还有我们生活的城市……”

老校长感慨地说：“说实话当时聋哑学校师资力量薄弱，我想把学校办好真的很难。一到学校就和老师们座谈，一边学文化，一边搞教学特色。首先，我和孩子交流就遇到很多困难，所以必须学习哑语、手势。我从来不把自己当校长看，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总觉得孩子太可怜，能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就会觉得很幸福。常常利用闲时给孩子点评作品。我感觉聋哑学校的老师是天底下最神圣、最美丽的老师，他们真真舍得付出！每个老师都能让每个儿童看到人的心灵美并珍惜爱护这种美，还用自己的行动使这种美达到应有的教学高度。比如朱竹琴老师工作勤恳，呵护孩子。她年轻漂亮，孩子们一见到她就会笑眯眯地问好。她呢，总是喜欢赞美、鼓励。还记得她蹲下身子摸摸孩子小额头的动作，那么可亲，那么和善。有一次一个孩子生病了，她竟然背着孩子跑到医院，硬是当了几天的妈妈，以至于医院的护士把她当成了孩子的亲妈。后来，我推荐她入党，她却笑着说我啥也没做，还是让给别人吧。这个女子，憨乎乎的工作劲儿，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我做红娘把她嫁给了李盘铭。后来又一次推荐她入党，还推荐她做校长。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把聋哑学校办得特别好，这也是我一辈子的心愿……”老校长滔滔不绝，似乎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但当我问他自己在教育教学上的成就时他却缄口不语。

就是这样一位老校长，他把自己的毕生献给了教育却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乡村。打开他的抽屉，发现有不少信。我随意打开一封，情真意切的语言映入眼帘：王老师，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教育。我永远难忘您省吃俭用给我和我的同学买的那些画画用品。还记得您多次鼓励我的话，正因为有了您的呵护，我才完成了学业。现在我开了一家装裱店，生意还不错。我已经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很幸福……我数了数，大约有几十封信吧。我明白他留存的不是信，而是一份浓浓的情、深深的意。

当保姆抱着一摞荣誉证书走出来时，老人家咳了几声说：“谁让你拿出来了！”我赶忙上前解释：“王校长，是我让他找的，别怪他。”我一张张翻看，不少证书都是他和学生在书画上的获奖作品，还有一本本的模范校长证书。他指了指这些证书说：“我对这些证书从不感兴趣，总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做了十几年聋哑学校校长，没做什么成绩，因为学生少，专业老师缺，也没有在社会上留下有影响的事儿。搞了几次学生画展还不错，当年只记得局长说聋哑学校担子很重，要好好干那……

起身告辞，心中难平：王书祥虽然不是一位高明的校长，但他却用行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采用温暖教育——即亲切的语言、耐心的态度、真诚的关怀，比责骂的效果好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