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跨世纪职成司老司长——杨金土司长2012年给职教鲶鱼侯银海老师的回信

   杨金土，中国现代职业教育理论与实践的探索者，曾任国家教委职业技术教育司司长，第4、第5届国家督学，中华职业教育社第7、第8届理事会常务理事，全国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研究会顾问，全国高职高专教育人才培养工作委员会顾问，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顾问。

侯老师：你好！

恕我老迈愚钝，加之杂务缠身,你送给我的三本书，到现在才断断续续地全部看完，其中有些语句和段落要反复看几遍来慢慢领会。

我一开始就出于学习的动机来阅读这三本书，读完之后确实很有收获。你曾要我写书评，我说过“不敢”，看完之后更不敢了。但是学习总会有心得，由于这三本书我是常常交错着、联系着阅读和思考的，因此我的许多心得也就分不清来自那本书了，同时三本书涉及面甚广，我写这个心得无法面面俱到，只能拣主要的写，请你们原谅。

你等三位写的三本书各有不同的内容侧重和读者群体，却有几个鲜明的共同点，一是内容务实，文字平实，来自实践，适于实用；二是努力遵循职教规律，紧扣实务型人才培养特点；三是关注学生，热爱学生，尊重学生的主体地位。其中第三点是最令我感动的，产生共鸣最多，因此我的心得就着重于有关学生问题的基本观点展开。

一,教育工作者贵在用“心”，致力于“行”

蒋乃平老师为你的书所写的序言中有一句很中肯的评语我很赞同，他写道：“在‘聊天’中用知心的‘大实话’，帮助入学新生解决一些实实在在的问题，……在快乐中得到感悟”。要做到这一点，我认为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对教育具有忠诚之心，对学生饱含爱意；二是长期参与教育第一线的实践活动。看来，这两个条件你们三位都具备，所以你们才能做得了学生的“知心”人，讲得出“大实话”，能够用“聊天”的方式写书。你们是用自己的“心”在做教育工作，也是用“心”写成了这三本书。正如姚宏昌局长为余国良书记的《爱与智慧——中职学生教育密码》一书写的序言中所说：你们是“将专心与爱心相合，……做到专心、爱心、责任心，心心不懈”。你们的心中有“人人”，你们的心，奉献给了你们的每一个学生。

余书记提倡“忘却教育”是千真万确的真理，现在的教育中，“太把教育当回事”，教育的痕迹太深太显是带普遍性的重大弊端；余书记不仅强调对学生真心实意的爱，而且还要解决“会不会爱”的问题，强调要“用心去护住孩子们的心力”；与孩子交友要“真心”、“知心”、“用心”，他的“谈心的秘诀”是“谈进心里去”，“从心里谈出来”。多处以农民种地的道理和农事谚语来比喻教育,对我这个出身于农学专业的人来说,听来格外亲切，感觉相当贴切，其中用种植“四季豆”来比喻对职校生的工作，堪称一绝。

我完全赞成余书记所说：“要相信学生都可以教好的”，无非“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等待’是教育中很大的一门学问”等等宝贵的经验之谈。我在上海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当院长时提的基本理念就是“相信人人有才，帮助人人成才”。由于对学生缺乏信心，不相信人人有才和人人都能成才，所以做“打气筒”的老师不多，把孩子当“出气筒”的老师不少。如何帮这群孩子找回自信呢？我认为首先是我们要相信他们。正如余书记说：“中职教育的首要任务不是传授知识和培训技能，而是为这群孩子补充‘精神能量’，护住他们的‘精气神’。”“自尊心、自信心是孩子们的命根子，健全的人格是孩子们成才的关键”。“对这群孩子最好的呵护就是信任，即使他做错了，也要信任他”。

二，“面向全体、关注每个人”是教育之首要

不关注学生或只关注少部分学生的教育是伪教育，不能正确认识和对待职校学生的教师是做不好职校教师的。你们三位，恰恰在如何看待我们的学生、如何对待我们的学生这两个原则问题上,通过自己的言行举止做出了难能可贵的回答，从而在你们的教育实践中，能够根据因材施教的原则，采用适性的方法，比较有效地帮助每一位学生健康成长。

如何看待和对待学生是职业教育的基本问题,如果职业教育系统对这个‘基本问题’的认识肤浅或缺乏共识，势必造成职业教育理论上、政策上、实践上的混乱、随意和折腾。

对“职业教育是面向人人的教育”这句话，有人说，因为人人都要从事一个职业，我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牵强，因为“人人都要从事一个职业”并不意味着人人都一定要接受职业教育。有人说，因为职业教育服务于社会的大多数人和大多数职业。这个说法是符合实际的，却未必是最核心、最本质的答案。我以为，职业教育必须为每一位学习者当前的生存和终身的发展负责，其底线是确保进入职业教育任何一个学习计划的每一位求学者都达到合格及其以上的水平， “合格”是成功的基本标准，所以，职业教育是一种使人人都能成功的教育而不是淘汰教育，这才是“面向人人”的核心内涵。英国的BTEC课程模式有句格言是“没有不合格，只有重做”，我很赞赏。然而在中国的教育系统，却把“合格”看作低水平的同义词，人们的视野仅仅涵盖少数的所谓“优生”。

需要说明白的是，“面向人人”或“面向全体”仅仅是职业教育“应该有的”的品性,而并非“必然有的”品性。也就是说，办职业教育并不是一定能够“面向人人”或“面向全体”。例如，“技能大赛”的初衷很好，但在实施过程中出现的消极现象，使它脱离了“面向全体”的轨道。针对技能大赛提出的“普通教育有高考，职业教育有技能大赛”口号，且不说它明显的不符合事实，就其语言效果而言，很容易把职业教育导向另一条应试教育的歧路。有的职业学校为少数学生在大赛上的成功而牺牲了大多数学生的学习质量，已经在这条歧路上走得相当远了。不错，职业教育和实务型人才内部应该有竞赛和选拔，通过竞赛和选拔，遴选出自己的佼佼者（精英）。有选拔，必有淘汰，可是那都应该是在确保“全体合格”基础上的选拔和淘汰，是面向全体而展开的竞赛，如同在全民健身基础上的竞技，是一种良性的而非恶性的竞争。“恶性竞争”是会“毁灭人性”的（借用杨绛女士的语意）。因此，当我听一所职业学校校长介绍他们在学生中以班级为单位实行“末尾淘汰”的经验时，我明确表示了不赞成。校长解释说：“我们这里的企业都实行‘末位淘汰’，学校这么做也是表现学校文化与企业文化的对接”。我说：“淘汰，也许可以成为企业的管理手段之一，但是既不应该成为职业教育的目的，也不能成为职业教育的手段”。教育，没有放弃任何一位学业失败者的权利，而应有尽一切可能挽救每一位学业失败者的义务。学校和企业之间保留这样的差别是必要的，因为那是教育的特有品格！

三，“新生水平”并不是教育水平高低的标志

衡量一所教育机构教育水平高低的标志，现在被严重地歪曲了，有人以教育层次论高低，有人以教育类型分优劣，有人以新生入学水平定长短，这些谬误已经给现行教育事业带来巨大危害。其中第三种看法流毒最广，毒害最深。近年来的招生季节，常见媒体报道北大和清华居然也为“掐尖”而明争暗斗。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孟子所称“君子”的“三乐”之一。我以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妨为之而乐，为之而幸，但决不是教育目标的全部，也不是教育者所乐、所幸之全部。那些只会“掐尖而教”的学校和教育工作者，并不一定能够表明教育水平高超，因为衡量教育水平高低的主要标准应该是，学习

者接受教育而获得成长的增量大小以及使其获得这个增量的难度大小。车希海老师在《现代职业教育教学实用手册》一书中说得好：“教育的起点不在于学生原先有多么聪明，而在于怎样使学生变得聪明、在哪些方面变得聪明”。

四，要相信人人有才，承认个体差异

现代心理学认为，每个人都有巨大的潜能，然而智力是多元的，60亿人的潜能结构，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正如车老师所说：“人人都求发展，但不是一样的发展；人人都要提高，但不是同步提高；人人都能成才，但不是同一规格的人才。”关键在于教育工作者如何帮助他们把各自的潜能充分地开发出来。车老师对学生工作提出的“八给八让”是十分精彩的概括。

确实，“每名学生都有他可圈可点之处”，所以，当老师首先要乐于和善于发现每一位学生各自不同的长处，要乐于和善于“倾听”每一位学生的心声。“倾听”首先能表达倾听者对倾诉者的诚意和信任的信息，余书记说得对：“孩子说出来的不一定都有理，但我们不倾听就一点理都没有。”学会倾听、乐于倾听、善于倾听，是现代心理学提示人们尤其教育工作者极重要的一项品质要求和一条工作原理。要具有这样的品质和能够实施这条原理并不容易。在我工作过的那所职业学校里，有的教师过分计较自己的尊严，认为做好学生工作的关键是要“镇得住学生”，因此每逢与学生谈话时，特别在乎学生是否顺从自己所说的话，容不得学生提出异议。其实，学生是否认同你的话取决于你的话是否正确，正如鲁迅所说：“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叛之”。（《鲁迅书简》上册第451页）

学生正因为有不足才到学校求学，嫌弃学生身上缺点的老师还有资格被称为老师吗？鲁迅说：“我们是忘却了自己曾为孩子时候的情形了，将他们看作一个蠢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他们长大起来，就真的成了蠢才，和我们一样了”。（《看图识字》《鲁迅全集》第六卷第29页）

真正的教师都会乐见和善助学生超越自己。

五，“吸引力”大小的标志是学生情况

学生情况好坏的关键是教育质量

所谓职业教育“吸引力”，是指职业教育及其机构吸引人们接受服务、或参与工作、或合作兴办的力度，其主要对象是学习者、工作者和企事业单位。而通常情况下，仅指学习者而言，即入学职业教育者的踊跃程度。

在《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制订过程中，党中央和国务院对职业教育最关注的主要问题，吸引力问题是其中之一。《纲要》发布两年来，职教系统的进步是巨大的，确有部分职业院校的吸引力明显增强，生源相对丰富，但是基层同志们很清楚，职业教育总体的吸引力仍然很弱，考试并不踊跃，入学新生中学习准备不足的比例偏高。据《北京青年报》报道， 2011年全市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和单独招生考试的考生总数为76007人，未上最低录取分数线的只有500人,然而有7000人被专科层次录取而未报名,占录取总数的42%。2011年08月18日《工人日报》以“山东高职院校面临‘生死抉择’”为题报道，山东省当年普通高考报名人数55万余人，本科层次录取248378人,专科层次录取42996人，有100余所高职院校的投档线降到200分以下,有 41所院校的投档线踩到180分，但是仍然“没有吃饱”，有5所高职院校出现“零投档”。据去年另一则新闻报道说，山东高职院校实际报到的新生人数按招生计划要求缺额4万人。

中央为增强职业教育的吸引力，从关注民生和推进教育公平的高度，大幅度增强财政支持力度，推行对中职生的免学费政策，增加对贫困生的资助金额，降低职校新生的入学门槛，以多种形式大力支持西部和农村地区的职教发展，……如此等等，可见中央对职业教育的高度重视，用心良苦，令人感动，可惜效果并不理想，有些政策措施，虽然动机良好却实效不高。例如免试入学的政策，只适合于部分专业，普遍推行是缺乏科学根据的。关于免学费的政策，应该说是一项功德之举，但是全面实现免费政策，我个人认为为时尚早，现在大可扩大对贫困生的资助面，坚持好“不让一个学生因为经济困难而失学”的崇高目标，适当提高资助额度，把省下的资金首先投到加强师资队伍建设和改善办学条件方面，因为在当前和今后的一个时期，保证和提高质量的任务比免费更加紧迫，群众的要求更加急需。所以我主张全部免费的政策延后实行。这个意见，我于2009年初作为制订《规划纲要》的书面咨询意见首次提出，现在仍然是这个看法。

吸引力不强问题成了我国职教系统多年未解的一个“结”。这个“结”怎么解？见仁见智，有人看重投入，有人强调体制，有人关注法律，有人着力于体系建设.另外还有一些人总是责怪人们的观念落后，鄙薄职业教育。诚然，这些现象确实存在，所言都不无道理，所以必须多管齐下、综合治理。首先，要大幅度提高生产和服务第一线实务人员的整体工资水平及其社会地位，只提高少数实务型拔尖人才的收入及其社会地位是远远不够的。第二，在教育资源（包括人、财、物）的配置中，要进一步提高职业教育所占比例，大面积、大幅度地改善职业教育机构的环境条件，主要是师资和设备设施。第三，切实提高职业教育内部的人员素质和管理水平。说到底，增强吸引力的关键仍然是切实提高教育质量。

六，必须在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下

实现人的发展和社会发展的协调统一

发展职业教育，既有推进经济发展、促进就业、改善民生、推动社会进步的功能，同时具有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作用。满足人的发展需求和社会发展需求两者必须兼顾，力求两者统一，然而从教育的本质上说，人的发展是第一位的，满足人的发展需求更具根本性意义，是教育追求的终极目标。正如黄炎培先生在一次演讲中说：“教育以‘人’为本位。不是把课本或学校做本位，亦不是把地方或国家做本位。”（《黄炎培教育文集》第二卷第324页）

政府的视野是在所辖范围内的全局、全民、当前和未来，主要目标是所辖范围内的社会安全、公平、发展和进步。学习者固然也应该有全局胸怀、国家观念、利民意识，但在学习目标的选择上考虑的主要因素是个人的生理、心理特点，爱好和志向，家庭环境和需求。可见这两者的需求目标存在差别，我们不能把这种差别推向极端，不能把增强国家观念扩大到国家主义，也不能把尊重个人意愿发展到个人主义，而要寻求相互兼顾的途径，我们在认真了解、研究、重视政府发展职业教育意图的同时，也需要高度关注、深入了解、认真研究和重视学生及其家长接受职业教育的目标。值得庆幸的是，社会发展需求与人的发展需求都十分多样，因此使得这两种需求之间具有相互匹配的可能性，如果匹配不合理，势必产生矛盾，如果匹配比较科学合理（完全科学合理是做不到的），就能实现相对的协调统一。因此，职业教育工作者的天职之一是，最大限度地实现双方需求的合理兼顾与匹配。

例如, 在2012年全国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工作视频会议上，教育部根据国家发改委去年6月颁布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11年版）》中把产业具体划分为鼓励、限制、淘汰三个大类的精神，确定了2012年创新发展工作的八项重点要求职业教育要积极发展面向鼓励类产业的专业，控制面向限制类产业的专业，逐步取消面向淘汰类产业的专业，并据此建设新的课程教材体系，改革教学内容和方式方法。毫无疑问，教育部这样做是很对的，及时的，然而职业院校在贯彻的过程中，还要从人的发展角度注意如下两点：

一要“遵循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纲要》第32条）。教学秩序讲究一定的稳定性，教学改革要循序渐进，不能像超市中的商品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下架”和“上架”。

二要“尊重教育规律和学生身心发展规律”（《纲要》第2条）。提供耐心细致的职业指导和生涯教育，努力使新的专业和课程改革成果同千差万别的个体特性和需求科学合理地匹配，在以人为本理念指导下创建科学的教学制度，譬如在个体选择确定之前，应该有充分协商的机会在个体选择确定之后，应该有较灵活的制度设计，给需要变更者有变通的机会。

我们不要把变更专业与一次考试成绩联系得过分紧密,从而把学生变更专业的要求不予尊重。据李帆先生在《让教育回归常识》一文中说，我国著名物理学专家钱伟长以中文、历史两科各100分，物理5分，数学和化学共20分，英语0分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历史系，入学后不久，“9．18”事变爆发，钱伟长得到这个消息后对老师说：“我不读历史系了，我要学造飞机大炮。”随后，他被批准转人物理系学习。此后，中国少了一位历史学家，多了一位力学大师（《职业技术教育“内参”》2011年第3期第25页）。在21世纪的今天，如有同类情况的事情发生，恐怕反而没有被批准的可能了，因为他的理科考分太低，不符合现行教育制度的规则。可见当时清华的老师们是多么的有智慧啊！

总之，对职业教育人本价值的判断，是认识职业教育本质的核心，如果在这个核心问题上缺乏正确的认识，职业教育实际的社会贡献就会人为地被贬低，职业教育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就会人为地被矮化，同时不利于扩大我国职教界与境外同行对话的空间，也使职业教育学很难与普通教育学、高等教育学比肩同行，甚至会影响我国职教改革方向的正确把握和职教事业的科学发展。

你们三位写出的这三本书，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对职业教育的人本价值作出了一定程度的实践性解释，同时也有一定的理论思考和升华。我上述这些读后心得仅是有感而发，不妥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谢谢你们！

请代我问候余书记和车老师。

杨金土2012年5月1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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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发三教平台 传习教研技能 实用性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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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磨课题成果 传行教研成果 效果较好

2024版职教鲶鱼侯银海简介：
侯银海，商丘技师学院高级技师，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终身发展工作委员会理事（第二届），
全国职业院校劳动教育研究院研究员，“三协同”数智赋能劳动教育教学创新实践共同体”联合发起人，
《劳动教育创新与实践》重庆市教学成果奖一等奖、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获得者，
教育部“十四五”职业教育国家规划教材《中职生劳动教育教程》编者。
2023年被商丘师范学院聘请为教育部“国培计划（2023）”紧缺薄弱学科骨干项目劳动教育教师培训班授课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