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子放学早,家长下班晚,“三点半难题”困扰着众多家长。2017年,教育部发文要求各中小学提供“课后服务”,两年过去后,成效如何?还有哪些难题没有解决?本期关注小学生的“课后三点半”。课后服务期间,多数学校严禁教授文化课程,防止变相补课,“‘减负’之下,再开文化课是不可能的。”从长远来看,无论是老师奉献,还是政府兜底,都难以满足对课后服务的更高需求。有教育行政部门人士担心,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收取任何费用都会引起家长的反感,但也有教育界人士认为,自愿为前提,学校、家长双向选择,付出一定经费购买服务才是可持续的。孩子还是没人管,“三点半一放学必须全部离校。”2019年9月26日,江西兴国县第三小学一位老师复述着家长们的焦虑。原本,县教育体育局下属的青少年校外活动中心要在新学期开设一系列课后兴趣班,以解决学生放学早、无人看管的难题,自愿参加,每生每学期的报名费是500元。2019年9月1日,“报名通知”被各班班主任在家长群转发后,招致一些家长反对,他们认为,虽然是“自愿”,但在群里一发,家长们就被“绑架”了,不好不参加,这些家长继而投诉到县教体局。“我们本来想把它作为课后服务的过渡性安排,但是和家长们沟通不到位。”9月25日,兴国县教体局相关工作人员解释,计划推出的课后服务涉及8所县直小学2.4万余名学生,此前有六千二百多人报名,缴纳报名费三百多万元,接到家长投诉后,钱已悉数退回。作为兴国县教体局的上级,赣州市教育局相关人员告诉记者,根据江西省关于开展中小学生课后服务工作的指导意见,确实允许收费,标准由县(市、区)物价部门、教育行政部门商定后联合报本级政府批准执行。兴国县教体局错在没按程序报批,上述工作人员对此的解释是,“收到文件时,已经开学,市局、县局都来不及做更详细的规划。”要想再次启动,得按照文件规范收费,“以后怎么做还在调研。”兴国县教体局人士说。2013年开始,在“减负”的背景下,“小学生在校时间不得超过6小时”的规定被逐渐落实,但由此带来了一系列“三点半难题”,如果学校对放学后留在校内的孩子提供课后服务,能不能上文化课?能不能让第三方机构进校园开展服务?

其中最难解决的是:学校该不该收费?如果收费,又按什么标准收?经过数年探索,仍无统一答案。
需求越来越高
小学生统一放学的时间提前后,只有深圳等少数地区的看管问题显得不太突出,因为小学留够了午休时间,下午放学要到五六点。相比之下,北京、上海等地,由于中午午休时间短,放学时间更早,一般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小学一、二年级甚至两点半就能离校,但家长普遍下午六点才能下班,如果不在校外报各种辅导班、兴趣班,看管就成问题。为填补这数小时的“空当期”,教育部在2017年下文要求各中小学提供“课后服务”,用北京市一位小学校长的话来说,“板子重新打回学校身上”。虽然文件针对的是中小学,但实际有课后服务需求的主要集中在小学低年级学生群体。2019年,课后服务已发展到第三年。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司长吕玉刚在7月份指出,从全国来看,70%的学校,特别是在大中城市的学校已经普遍开展了课后服务工作,下一步要继续提高课后服务的有效性、针对性。吕玉刚在讲话中还提到了要提高服务质量,这契合了部分家长的需求。此前,多位小学校长在家访、调研中发现,家长对课后服务的需求已从简单的看管孩子写作业,转变成希望给孩子开设特色活动课程。此前通行的做法是,课后服务大抵分为两个时间段。第一个在三点半到四点半之间,通常会安排40至60分钟的课后特色课程,可能是体育活动,也可能是泥塑、二胡等艺术类课程。第二个时间段从四点半开始,待在教室里看书、写作业,直到家长去接。课后服务期间,多数学校严禁教授文化课程,防止变相补课,这一点在成都和杭州都形成了文件。也有专家、学者提出,可以将语、数、英等基础文化课程纳入课后特色课程,理由之一就是“美术、体育日后也有可能成为升学考试科目,为什么就可以补?”针对这种呼声,学校和教育部门的普遍回应是:“‘减负’之下,再开文化课是不可能的。”对学校而言,提供了课后服务,老师们在校办公时间延长了。数名小学老师告诉记者,三点半结课后,老师可以在校备课调研、批改作业,通常四点半可以下班。但现在既要参与课后特色课程的授课,又得轮值看管孩子到下午6点,甚至更晚。记者梳理各地教育行政部门的课后服务指导意见,发现普遍明确规定课后服务可延长时间至下午6点,有些地方还可延长至下午六点半,如山东等地。看管难度大且看管需求强烈的学生集中在低年级。除了老师,还有谁来看管?各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南京中央路小学从2017年开始试点课后服务之后,尝试了多种看管模式,有校内老师轮流值班,也有外聘人员辅助校内老师,还尝试过义工志愿者帮忙看管。财政“关照”
困扰学校的一个问题是,教师下班时间推迟了,但相应补贴难如人意。在南京中央路小学,四点半之前的特色课程,基本没有补贴给老师,四点半之后的值班补助费是看管一个班80元一天,这一报酬已相对较高。为了提高老师的积极性,学校开始将课后特色课程也纳入教师工作量统计中。比如美术老师原本一年工作量可能不饱和,现在将课后特色课程也计入正常工作量课时。“只算工作量,没有另外的补贴,我们也没有这个费用来源。”该校统管课后服务的老师称。本校的老师尚可商量,但另外一部分外聘老师总得支付报酬,钱从哪出?有的是政府埋单,有的从生均经费中“挤一挤”。南京从2017年开始试点课后服务时,就以文件形式规定,按每生每年不低于500元的标准纳入财政预算,这部分经费主要用于师资的开支,学校自己还会再拿一部分钱来投入。南京市教育局相关人士表示,南京一直用政府财政兜底、各学校“量力”投入的方式解决经费问题。但随着家长们的期待越来越高,课后服务不断优化升级,财政支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2019年春季学期,南京市118所小学先行启动“弹性离校2.0版”试点,除了组织集中写作业、看课外书等活动,试点学校还充分利用校内外资源,成立科技、体育、艺术等兴趣小组,组织开展社团活动。试点学校目前占小学总数近30%,其中栖霞区全域化试点,计划到2020年,南京全市所有小学普遍实施。财政支出随之增加。魏辉是南京栖霞区教育局基础教育科副科长,他掰着手指头对记者说,从2017年起,栖霞区政府每年支持300万元用于课后服务专项经费。2019年为了升级服务,又新增了100万元。同时,市级专项资金也提至2500万元,不足部分由各区补足。专项经费总额的增加,意味着每个学生获得的补贴也相应增长。与江苏相邻的山东,一些地方财政也给课后服务予以“关照”。2019年1月,潍坊市教育局和财政局共同制定了课后服务经费保障机制,教育局基教科副科长高洪俊向南方周末记者算了一笔账,按每小时加班费10元,全年200个工作日、每天两个小时算,他们决定给每班每年拨4000元,主要用于放学后延时服务参与人员的补助。潍坊高新区2019年共有383个班,按4000元一个班的标准,共申请到了153万余元。高新区目前需要课后服务的学生数将近五千人。位于高新区的北海学校校长汤善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们学校2019年收到了课后服务专项经费28万余元。“这无疑让学校在管理、课程、人员、资源等方面更有余力发挥。”汤善香说,前几年,学校只能是从生均经费里挤出一些钱用于课后服务的师资补贴。能不能向家长收钱?
从长远来看,无论是老师奉献,还是政府兜底,都难以满足对课后服务的更高需求。不少地方开始允许向家长收费。2018年12月,江苏省教育厅、发改委、财政厅、人社厅联合发布了《关于做好中小学生课后服务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可采用政府财政补助和学校支持、家长合理分担运行成本的做法”,但要坚持公益导向,不得盈利。有些省份的意见更加具体,公布了收费标准。辽宁将中小学生课后服务收费标准的上限,设定在每生每月200元,湖南省规定具体收费标准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制定,但每生每课时收费不得超过5元,其中长沙市规定收费标准不得超过每生每学期1000元。对于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不少地方实行免费。2019年9月18日,湖南常德市发改委、教育局共同发布《关于中小学生校内课后服务收费有关问题的通知》,对收费标准作了更细致的规定,一大特点是,课后服务可根据城乡区域和课程基础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收费标准。通知指出,如市(城)区学校安排学生完成作业、自主阅读以及开展体育、娱乐游戏、观看儿童适宜影片等服务,每生每月不超过100元,若在此基础上同时开展艺术、科普、拓展训练、社团及兴趣小组活动等服务(每月不得少于四次),每生每月不超过150元。如果是在县(市、区)的城区学校,前者收费不得超过80元,后者则以100元为上限。这一通知将试行两个学期,之后再核定正式收费标准,并且强调以学生、家长自愿为原则开展课后服务。“怎么收、收多少、怎么花?城市的和远郊区县的肯定不能同一标准,怎么办?”魏辉对记者说,他2019年春季学期参加了南京市教育局召开的两次收费标准制定研讨会。会上,对于收不收费,收多少,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教育行政部门人士担心,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收取任何费用都会引起家长的反感,但也有教育界人士认为,自愿为前提,学校、家长双向选择,付出一定经费购买服务才是可持续的。“向家长伸手要钱有一定的困难,南京市也在调研阶段。主要在于家长的需求是多样的,提供的课后服务也是多元的,收费标准难以界定。”南京市教育局相关人士对记者表示,“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教育局一家说了算的。要在省政府立项后,和市物价部门核算,联合报政府批准后才能定。”除了收费标准,第三方机构的准入机制也是社会对课后服务热议的焦点。在是否允许第三方机构进校园提供课后服务这一问题上,有些省份给了学校充分的自主权,如广东。尽管文件有准入许可的规定,但经过三年摸索,大多数学校在衡量了校园安全问题后,更倾向于“自管自办”,极少数学校允许第三方机构进校园。“主要是两个隐患,一是担心安全问题,二是担心服务质量。”南京晓庄学院附属小学副校长朱春香的一句话,道出了大多数小学校长对第三方机构进校园的担忧,“不管是三点半前、后,只要在学校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 来源:南方周末 记者 贺佳雯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任欢欣 任淼琳 原文标题:《放学三点半,家长下班晚:孩子谁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