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是杨东平在“为生活重塑教育”的演讲会上的发言，他深入浅出地解读了为何应试教育屡禁不止的根源。杨东平认为，我们一直在沿用西方大工业时代建立的落后的教育制度，即把学校变成一个教育工厂，大批量的、统一规格的来培养学生，但西方的这种传统教育到了20世纪以后已经被颠覆了。今天，我们要重新恢复教育当中人的价值、人的哲学性，使教育为人的幸福生活而服务。

杨东平（21世纪研究院院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

应试教育屡禁不止的N个误解

中国的教育的确问题很多，如果归纳起来有3个，第一个教育公平问题，第二个应试教育问题，第三个教育行政化的问题。可以说，中国教育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包含在这个范畴当中。今天我们讨论的是应试教育问题，这个问题覆盖面最广，城乡的学生都被笼罩在应试教育的雾霾之下。

为什么应试教育屡禁不止？

业界有几个说法，第一个就是供求关系，因为人民群众要上好学校，优质教育资源是短缺的，所以升学竞争越来越激烈。但大家想一想，和10年、20年、30年、50年以前相比，我们的学龄儿童大幅度减少，优质教育资源大幅度增加，像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优质学校占到学校总数的30%-40%，为什么供求关系反而越来越紧张了？这显然不是供求关系的矛盾。

第二个说法，受儒教文化影响，社会形成了望子成龙、考试至上、分数至上的价值观。但是，文化传统是一个大背景，不可能将近10年来应试教育的迅速恶化都归结于这一个原因。在同样的文化背景之下，80年代的小学生、初中生为什么没有像今天痛苦不堪？还是另有一些更直接、更具体的因素。

我举一个最客观的例证，世界经合组织2012年做了一个15岁儿童能力的测试，上海获得第一，也是第二次获得第一，很了不起。但是，这个测试的另一数据显示，上海也存在学业负担重的问题。上海学业负担是香港、台湾、韩国、日本的一倍以上，但却是我们大陆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可见文化传统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第三个说法，是独生子女导致应试教育屡禁不止。独生子女确实是可以解释的原因，因为在过去，家里有几个孩子，老大忠厚、老二奸猾、老三聪明，有的当兵、有的上学、有的调皮捣蛋，而现在只有一个孩子，定要当天才培养。不管家长的教育程度、教育背景如何，都想让孩子读到博士，这就是中国现在的问题。

此外，还有种说法是高考制度所致，都说高考制度不改，小学、初中没有办法摆脱应试教育。这个解释也是没有道理的，高考制度主要影响高中，初中的生态是中考制度决定的，小学生态只有小升初决定，高考是不能传递到幼儿园的。

我们仍在沿用西方落后的教育制度

那么，什么是应试教育屡禁不止的根源？我认为最主要的一点，是我们一直在沿用西方落后的教育制度。

中国现在的学校教育是19世纪德国一个教育家建立的产物，是在大工业时代建立的学校制度的延续。这种学校制度沿用了大工业生产的概念，把学校变成一个教育工厂，大批量的、统一规格的来培养学生，把学科知识分门别类、由浅入深，在一个统一的空间里，把班级教学制这一方法填充给学生。

这是西方的传统教育，是他们教育的价值，我们称之为知识。学校的功能就是传递知识，是一种学科中心，学校的核心价值是学科和知识，但西方的这种传统教育到了20世纪以后已经被颠覆了。

中国很多学生为什么跑到美国、澳洲、英国去上学？因为全世界的教育已经超越了19世纪工厂化的教育、学科中心的教育。在20世纪初，美国教育学家做了一次革命性的改革，替代学科中心叫做儿童中心，把儿童作为教育太阳系的中心，而不是学科知识。这样学校教育目标不是单纯的知识灌输，而是围绕儿童生长、青少年生长的实际需要。

美国中等教育改革委员会确定了中等教育的七个基本原则，包括健康、道德、公民素养、有效的家庭成员、良好的邻里关系、必要知识过程的掌握和有效利用闲暇时间。目标中提到的，有效的利用闲暇时间、有效的家庭成员这两项，在我们今天的学校教育中完全没有。

应恢复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

当教育中心变成人的时候，学校的教学、组织的模式也就完全改变了。我们今天看到，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学校是一个儿童乐园，儿童非常喜欢自己的学校，学校也充满了各种玩乐、游戏和挑战。学习本来就是一个快乐的过程，而不是用分数和考试、排名和竞争把学生压倒，使学生成为学习的失败者。

在日本的学校，概念非常明确，小学阶段没有竞争两个字，没有三好学生、干部、科代表，甚至体育比赛都不设项目。儿童需要的教育培育就是合作、礼貌和仁爱，竞争是大人的事情，不需要引入到学校。而他们教育的概念和我们今天的理解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称之为“为生活做准备的教育”，学校不是升学的预备战，学校的任务不仅仅是为了升学，还要为生活做准备，要培养一个好的公民，培养未来的丈夫和妻子，培养未来的职业人，这都是学校教育的目标。把升学转化为学校目标，那是工业时代19世纪的面貌。

我们现在提倡新教育，为生活重塑教育，就是要重新奠定教育和生活的关系，教育是为了改善生活，是为了增进人的幸福感，而不是为了让孩子受苦受难，不是为了让学生感受痛苦和失败。教育是为了帮助人、改善人。

陶行知说，生活教育的概念来自生活的教育，逼近生活的教育，为生活向上、向善的教育。教育和生活完全是一体的，我们今天要重新恢复教育当中人的价值、人的哲学性，使教育为人的幸福生活而服务。

本文节选自《现代校长》杂志2015年第3期，更多精彩内容请参阅《现代校长》杂志，欢迎投稿及订阅。联系电话：010-82296464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