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童年概念的演绎
波兹曼关于媒介、文化和童年的逻辑
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的引言中对童年的概念开宗明义:童年并不属于生物学的范畴,它是一个社会性概念,是文化的产物,表现为一种社会结构和心理条件。在这个起点之上,他先向前追溯了童年概念的线索——希腊在不确定童年本质的状态下对教育的热衷和对“学校”的发明;罗马将童年与羞耻心相联系,发展出了童年意识。中世纪的到来掐断了童年概念的发展线索,社会识字文化、教育和羞耻心的共同消失,直接导致了中世纪童年的不存在。
印刷术粉墨登场,继而创造了新成年和相对的新童年的定义——“成年人是指有阅读能力的人;儿童是指没有阅读能力的人”。波兹曼这样表述这个媒介、文化和童年发生作用的逻辑过程:印刷机的发明创造了全新的符号世界,即文字符号世界,这种符号本身的复杂性形成了信息等级制度,掌握了符号的人即能够进行阅读的人(也就是成年人)拥有信息使用权,并凭借此看守秘密,而缺乏这种掌握文字符号能力的人(即儿童)就必须接受教育,努力地变成成人。换言之,识字文化间隔了人们所处的信息环境,使得成人与儿童处于不同的信息环境,因而成年与童年的区分就理所当然了。这个成年与童年界线分明的印刷时代,正是波兹曼所认可的,其树立起成人的权威,也延伸出羞耻与礼仪、有序的学校教育和辅助教育的现代家庭。
电视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新兴的图像符号尽管被认为是“认识上的一个倒退”,但它极大地冲击了语音文字符号。“这个新兴的符号世界其实并不能支持保证童年概念存在所需要的社会和知识的等级制度”,因为“与书籍不同,电视图像人人都能看,人人都可看,无论年龄大小”。正是凭借着图像符号的直观性和易得性,电视粗暴介入学校和家庭对儿童接触信息的合理阶段性控制,将所有成人世界的秘密向儿童打开,信息等级制度随之崩溃。无论是电视的外在形式还是其过于简单的符号形式都无法对观众进行区分,因此,童年的概念也就开始瓦解了。成人化的儿童和正在消失的儿童,令波兹曼扼腕叹息。
表象:网络时代童年概念的彻底坍塌
在《童年的消逝》最后一章中,波兹曼仍然以他敏锐的眼光注意到了电脑技术。他认为,电脑编程对应着人们复杂的分析技能,而“如果一个全球性的电脑文化被视为必须,那么,可以想见,年轻人的教育会变得非常重要,年轻人的文化必须与成人文化不同的想法也会保存下来”。但他也指出,这仅仅是一种可能,取决于人们如何使用,是利用电脑来进行有序的、逻辑的和复杂的思维,还是被电脑利用,沉迷在视觉游戏的自娱自乐中。二十多年过去了,电脑的操作界面早已迈入了视窗时代,普通操作的便捷性再次瓦解了电脑初登场时形成的又一种信息等级制度,童年还有可能免于消逝吗?
以波兹曼的逻辑来说,再无可能。尽管网络媒介所对应的符号系统兼具了文字、声音、图像符号,但是根据最省力和最可接近的原则,对儿童来说符号的理解不成问题。而这种媒介及其符号系统是否形成了信息等级制度?看来是没有。无论符号的可接近性,还是电脑的易操作性,都更使儿童易于接近各种网络信息。网络看上去比电视更加一览无余,因为电视的审查制度和职业运作更为严格,对秘密的呈现会比网络更有分寸。网络的海量信息承载性,使得把关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在降低。因此网络比电视更容易排除世俗知识的排他性,也就排除了儿童和成人的不同。波兹曼一再强调秘密与成年的关系,因为秘密的被揭示挑战了成人的权威和儿童的好奇,二者的分野也就随之消失了。
演绎:网络与新成年
首先有一个问题值得说明:发明童年概念的意义何在?笔者对此进行以下总结,即:区分儿童就意味着对其进行强调,一旦证实了儿童必须努力达到成年,证实了儿童成长的责任在于成人,对这种社会角色或者说结构的强调和重视,会使得社会各个层面都竭尽全力让其靠近现代童年的范例。因为“现代童年的范例也是现代成人的范例。当我们谈论我们希望孩子成为什么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说我们自己是什么”,换言之,儿童和成人在区分基础上被直接或间接地优化了。
在19世纪末,弗洛伊德和杜威澄清了童年概念的基本范例:“儿童作为小男生或小女生的自我和个性必须通过培养加以保存,其自我控制、延迟的满足感、逻辑思维的能力必须被扩展,其生活的知识必须在成人的控制之下。而同时,人们应理解儿童的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儿童天真可爱、好奇、充满活力,这些都不应被扼杀;如果真被扼杀,则有可能失去成熟的成年的危险。”但问题是,现代童年的范例是否应该静止不变?答案应该是否定的,童年概念存在于与成年概念的区分之中,它应当是随着时代变化而有所发展的。因此,本文出于上述发明童年概念的意义所在,初探网络时代区分童年与成年的界线。
在波兹曼所怀念的印刷时代传统中,是文字的线性特征作为界线将童年与成年区分开来;而电视时代,图像的原始而不可抗的被观看属性显然无力作为二者的分界,因此童年开始消逝;但在网络时代的当下,信息等级制度的形成已不可能仅仅依靠符号的属性来完成,但是信息等级制度仍然存在,其界线可以表述为有效信息的主动接近能力。印刷时代形成的信息等级制度,是以信息量的控制为核心的;而网络时代由于信息量的无限增长,信息的控制发生了一个由量到质的转向,即人们不仅仅满足于获得信息,还对信息的真实性与精确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就是说,网络媒介对人们将信息去伪存真、综合分析的能力提出更大考验,这个考验的本质就是区分新的意义上成年与童年的依据。对有效信息的主动接近能力不但要求能阅读,能理解影像信息,更要具备有效的自主搜索能力。很显然,这种能力不仅仅局限于年龄(以及年龄背后的经验),而且更多地趋向于人的想象力、创造力、思维敏捷度等。这种区分造就的新成人不以年龄为标准(或至少不仅仅以年龄为标准)。从一方面来看,生物学范畴的儿童自有其优势,只要拥有对有效信息的主动接近能力,他们就可以加入网络时代中的“新成人”行列,他们或许就是“后喻”文化的主体;从另一方面看,生物学范畴的成人很可能因不具备这种能力而被划入“新儿童”的队伍。笔者愿意从乐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事实,社会应尽可能鼓励“新儿童”们加强媒介使用能力,早日变成“新成人”。
参考文献:
①【美】尼尔·波兹曼著,吴燕莛译:《童年的消逝》[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