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课程改革才能真正培养出创新型人才
----访黑龙江省人民政府主任督学、教育厅副厅长孟繁杰
2010年,北京、陕西、湖南、黑龙江、吉林5个省份将实施“新课改高考”。作为主管基础教育的副厅长,孟繁杰的名字与黑龙江省的新课程改革紧紧联系在一起。在很多人还不熟悉何为“课程”之时,他已经把“课程”这个概念作为本次改革的核心,强力推进。
课程,是教育的生命,是人才质量的核心
中国教师报:黑龙江省的经济并不是很发达,但近几年,教育的发展势头却很好,尤其是新课程改革推进的力度很大,在您看来,新课程改革为教育带来了哪些变化?
孟繁杰:近几年,我们在新课程改革的力度上,改革的层次上,进行了很多有益的探索。
首先,是注重教育理论的宣传,借助课程改革,系统地对老师做了国外先进教育理论的宣传和介绍,借助课改实践,老师们进而加深了对科学教育理论的理解和把握。任何改革,没有思想的引领,是行不通的。
第二,为了推进课改,黑龙江省从上到下,上下结合,以上带下,以下促上,推进的力度很大。与之伴随的是教师、学生、课堂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通过课程改革,我们的老师不再单纯地讲授知识,灌输知识,应付考试,由原来知识的讲授者变成学生智力、情感的开发者、设计者、引导者、服务者;通过课程改革,课堂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呈现出一种生机和活力;学生不再是单纯地接受知识,在学会知识的同时学会了学习,主体地位得到了彰显,意愿得到了照顾和尊重,人格全面发展。特别是师生能够平等对话和沟通,使得课堂真正体现出了以人为本。
第三,在课改推进的过程中,相关制度得到了构建,比如评价制度、教育教学管理制度,尤其是地处偏远农村地区的薄弱学校,更好一些。这说明我们的老师一旦突破了升学率的禁锢和压力,释放出的教育智慧和转变后的教育行为是惊人的,对学生促进作用很大。比如现在我们在中小学推行综合素质评价,不用一把尺子衡量人,既能保证学生达成学习目标,又能保证潜能得到发挥。事实上,评价制度非常重要,高考面临着“怎么考,怎么学”的问题,我们的基础教育面临着“怎么评,怎么做”的问题,我们用评价去引导学生怎么学习。
中国教师报:很多人说,提起课程改革,您可以不用讲稿,讲上几个钟头都没问题。作为黑龙江省新课程改革的主要推手,您是不是为此付出过很多心血?
孟繁杰:实事求是地说,现在办教育,不是盖房子买设备那么简单,也不是是人都能办教育。教育的本质是育人,育人的手段是知识,是课程,没有课程叫什么学校,叫什么办教育?有房子有设备就叫学校吗?不是。教育育人的工具、学校育人的工具、教师育人的工具都是课程。如果我们的教育管理者距离课程很远,就抓不好教育。
在一定意义上,有什么样的课程,就有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课程,就能实现什么样的培养目标。课程,是教育的生命,是人才质量的核心。多么高明的老师,没有课程也教不好学生。不是老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课程是国家意志的体现,课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课程是生命成长的进程阶梯。
仅仅满足于按上面的行政命令去改革,那永远也改不好
中国教师报:改革的推动也会面临阻力,教育行政部门怎么强力推行下去?
孟繁杰:从教育行政部门来说,推进新课程改革最重要的是思想的引领,没有思想的引领,照葫芦画瓢,仅仅满足于按上面的行政命令去改革,那改革永远也改不好,不但改不好,可能还会改退,改坏,改糟。
思想引领非常重要,从更大的范围来说,中国教育和世界教育的差距,中国和先进国家教育的差距,就在于此。尤其是在学校条件基本均衡,正常运转实现基本保障的情况下,差距就差在思想上。有什么样的思想就有什么样的思路,有什么样的思路就有什么样的出路,这是千真万确的。在推进课改过程中,教育行政部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思想的引领,让大家通过先进思想的学习,看到不足和差距,认清前进的方向,增加使命感。一个人干工作就是这样,强逼着肯定不行,提高了对工作的认识,兴趣就来了,主动性和创造性也来了。
同时,还要积极有效做好教师培训的工作。既要给教师以思想,又要给教师以技艺和方法,提高教师实施课程的素质和能力。这个方面如果做不到位,那新课程推进可能很困难。因为课程实施起来,需要教师通过一分钟、一节课、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地去落实。所以,近几年我们坚持“不培训,不上岗”,不培训的老师不能走上新课改的讲台。同时,在培训的过程中,我们注重校本教研、校本培训等方式。尤其是校本教研的方式,不是让学校关起门自己搞,而是基于问题的培训和学习。在这个过程中,比如哈尔滨市道外区南马路小学,把校长的学习和教师的提高制度化,通过建立学习型组织,极大地调动了教师的潜力。
这几年,通过典型带动、样板引领和专家引领,新课程改革前进的步子很大。不论是学校、老师,还是各个学科,都涌现出了很多典型。他们牵着头,扛着大旗,在前面引路,后面的学校、教师也在想办法跟上。
2010年,我们出台了高考改革方案。因为这个方案是在广泛实践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所以公布后,社会上没有杂音,没有出现“群起攻之”的局面。我想这是因为考试是在课改的基础上设计的,因此比较平稳。
中国教师报:高考一向是大家关注的热点,有的高考方案一出台,各种声音接踵而来,甚至会有很多指责。
孟繁杰:考的结果和做的结果有很大关系。我们平常怎么做,考试就这么考,社会怎么会有意见?所以在一定意义上,高考方案的出台,也在检验着我们平常课程改革工作的质量,衡量着我们工作的成效。
课改这个炸弹扔下来,影响的是整个教育的体制和制度
中国教师报:课改八年磨一剑,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但其中也有许多困难。您觉得,实施新课程改革遇到的比较大的困难和阻力是什么?
孟繁杰:第一个阻力就是整个社会的人才观、质量观、成才观比较滞后,没有与时俱进。传统的观念认为,上不了大学,就没有好工作,上了好大学,就是天上天、人上人,所以造成了万千人挤独木桥的状况。但我们要看到,教育既要适应现实,为现实服务,也要为未来事业服务。教育不能看前十年干了什么,怎么做,更要着眼于未来。
第二个阻力是整个新课程改革带来的教育的不适应。首先是教育管理的不适应。课改前,我们习惯老一套,因为比较省事。但一改革,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以前教育行政部门印一张课表,学校就按照课表上课,但现在显然不行了。新课改以后,高考要考选修课,有了选修课,不“走班”也不行了,走班制“逼”着管理发生重大变化。
新课改不仅对教育行政部门是个挑战,对很多部门都是。比如通用技术课开了,就得配备实验室和相关的设备。按照过去的理念,财务部门已经拨了理化生实验室的钱,为什么还得另拨钱,因为他不知道课程已经发生了变化。再比如说教师编制的问题,现在增加了新的学科,以前的编制已经不够用了,也需要重新考虑增编。所以,推进新课改必须统一进行,统筹管理。
当然,还有教师的不适应。几十年形成的应试教育模式,让教师思想僵化,眼界不够宽,受制于社会人才观念的影响,就知识说知识,就考试说考试。
正是基于这样的情况,我们提出要在教育教学制度、教育管理制度、教育评价制度等方面进行变革。课改这个炸弹扔下来,影响的是整个教育的体制和制度,要求我们重新建立新的体制和制度。这是一场最深入的革命。
扯远一点,像钱学森这样老一辈的大学者,能够有这么大的成就,作出这么大的贡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得益于他中学的教育。钱老的中学时代,也正面临着一次课程变革。1923年,刊布了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纲要规定,除了初小开设自然、社会等综合课程外,初中开设算学、自然、社会、艺术、体育等综合课程,高中开设人生哲学、科学概论、社会问题等必修的综合课程,第一次引进了选修课,建立起了文科课程与自然科学课程结合的体系。我想,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课程和制度,才为他们以后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如果我们还有良心的话,就得课改。
中国教师报:您接触新课程应该也有一个过程,也会有感觉比较难的时候。
孟繁杰:是的,但我们有一种责任感、使命感,去把这件事做下去。如果我们的课程继续这样下去,千人一面,万人一书,绝对不会培养出创新型人才,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用分数来评价我们的教育质量、教师和教育作为。
从古到今,教育在变化的时期,最核心的变化就是教育思想的变化、课程的变化。没有课程的变化,教育的转制转轨都谈不上。我们还可以看看教育史,那些著名教育家,都是在教育内部发生质的变化,课程内部发生变化时产生的。
细致分析,教育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我们现在说课堂是中心,但课堂的实质和内核是什么?不就是课程吗?新课程告诉教师“不要教教材,而要用教材教”,就是希望教师在教学中把教材当作一个参照,更要考虑每一个学生的学习需要,要做到每一个学生都能发展成长。大批的差生哪里来的?就是我们过去的教育制度、教学方式、课程内容造就的。一个进度、一个试卷、一个模式、一把尺子,符合这个要求的上了大学,不符合要求的都是失败者。学生不但没有学成知识,而且丧失了自信心乃至自尊,他们怎么能体面地走向生活?
中国教师报:但也有很多老师会拿出很多理由,他们也有无可奈何的难处。
孟繁杰:当然了,第一线的老师很讲实际,个别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当初刚推进课改的时候,老师们说,你不用讲大道理,就说高考怎么考吧。
但现在随着新课程改革的推进,包括一些高校自主招生的尝试和探索--清华大学等5所著名高校实行联合自主招生,北京大学自主招生实行“中学校长实名推荐制”,我觉得都会对高考有一定的影响。北大、清华、哈工大这样招了,还能题海战术吗?现在黑龙江省进行了学业考试、高中招生配额到校和综合素质评价三项改革。很多学校也知道了,不能一味地按过去的老路走了。
如果我们还有一份责任心、事业心,还有一份良心的话,就得课改。目前的现实就是总培养不出人才。只有推进课改,才能真正培养出创新型人才。
事情总是要人去做,改革不是所有人都能受益,只要大部分人从中受益,知识分子就应该有这份责任,先做起来,用实际成就慢慢引领大家去转变。
农村蕴藏着课程资源的巨大潜力
中国教师报:农村应该是新课程改革推进的难点,但黑龙江课改的亮点反而在农村。作为全国最早的农村课改实验区,宁安现在开了很多次国家现场会,分析宁安的经验,为什么最难的地方反而会有突破和创新?
孟繁杰:你这个问题非常好。
课改来了,应该说,老学校新学校,农村学校和城市学校,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过去几十年的老经验,有可供借鉴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是,农村因为升学压力束缚相对较小,较少框框,较少社会给予的压力,所以他们按照新课改的理念做了,不仅农村教师成长很快,农村的课堂变化也很大。
我不止一次说,宁安解放了学生,他们率先走出了这一步,还给了孩子幸福的童年。
中国教师报:所以说,最难的地方可能孕育着活力和空间。
孟繁杰:在城市里,教育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很多人的神经紧张,每个人都有教育的话语权。相比之下,农村还保留着相互之间的一种信任。
可以说,按照新课程理念的要求去做,农村老师看到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在职业上得到了尊重,也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其实,农村蕴藏着课程资源的巨大潜力,尤其是研究性学习、通用技术课程等。2005年,黑龙江省率先在农村中开设了技术课,这也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以前,国家要求在农村学校开展绿色证书教育,给孩子们一技之长。到了今天,有更多的农村孩子选择走向城市。在孩子最需技术素养教育,最需要基本技能的时候,我们不能随意地给他点东西,于是我们想到通过一种课程的建立,为这些学生打下基础。通用技术课程不是着眼于专门的技能和技巧,而是最基础的技术方面的素养,比如设计、结构、控制等。这样一门课程,不仅填补了知识结构的空白,也培养了孩子们的动手能力。
别的地方是一个学校做,我们是全省范围来做。当然,刚开始,这门课没有专职教师,但我们通过很多措施,鼓励更多的老师投身这门新的课程。比如,在哈尔滨的第七十中学校,原来一个语文骨干老师,主动选择去讲通用技术,没过多久就受到了学生的热烈欢迎。别的老师缺课学生不管,这位老师缺课学生要求一定要找时间补回来。后来,我们特别把这位老师评为优秀教师。实践越来越证明,我们选择这样的课程是与时俱进的。
新课改给了农村教师释放潜能,贡献智慧的平台
中国教师报:根据您的观察和了解,新课改被老师接受的程度有多少?
孟繁杰:理论基本上普及了。现在很重要的问题是理论如何转换为实践。这还需要教师的主观自觉,还需要时间的积累。
现在,任何一位老师,几乎都能说出新课程的理念,比如尊重学生、三维目标。但是要把先进的教育思想转化为教师的行为,还要有一段时间。只有在实践过程中,教师的能力才能不断提高。
中国教师报:这是不是在教师培训方面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
孟繁杰:是的,我想在教师专业成长方面,我们有四点经验。
第一,建立健全校本研修制度,使教师基于问题去学习,打破各自为政的局面,同伴交流,共同分享。“基于问题”很重要,离开这一点,把教师全盘端到美国学习3年,天天背书,天天听课,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有教育教学中产生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教师才能成长。
第二,通过科研本身,课题带动,促进教师专业发展。课改对教师提出的要求是全方位的,既有教师的思想,也有教师的能力,还有对教师人格挑战,这些方面都需要研究。过去我们老师不了解学生,叫不出名字,现在需要研究学生,掌握学生的心理情绪。过去是教教材,现在是要课程设计,比如综合实践活动。这些都需要老师具备课程开发的能力,主动设计。过去老师出卷子,从练习簿上找几道题就行了。现在老师要研究各种课程的评价,包括综合素质如何,评价好了,作用就出来了,效果就出来了。多一把尺子,就多出一批人才。
第三,充分利用网络。交互交换,交流相关案例。近些年来,我们建立了省、市、县、乡、校五级教研培训网络。
第四,整合更广泛的教师教育资源,有效服务教师发展。充分发挥特级教师和骨干教师在实施素质教育特别是课程改革中的示范、引领和辐射作用,组织特级教师讲学团深入基层进行讲学活动。把特级教师、骨干教师资源整合到教师培训、送教下乡中去,惠及更多的一线教师,特别是农村教师,带动更多的教师不断进步,从而促进教师群体的专业成长。
尤其是农村教师,更是培训的重点。为做好培训工作,黑龙江每年设专项经费1000万元,用于开展省一级教师培训工作,其中重点用于开展高中课程培训、省级骨干教师培训、培训者培训、信息技术培训和农村教师培训。比如农村骨干教师培训,就有1380名农村教师接受了培训;还有农村教师进名校培训,共有3700名教师接受了培训。
现在还面临着各种问题,包括农村教师待遇不高、结构性缺编等。为此,黑龙江省政府拿钱,专门奖励那些坚守在农村的骨干教师。我想,有一个问题不能忽略,即如何让农村教师乐于从教,在岗位上奉献自己的智慧。新课改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这个目标,它给了农村教师释放潜能,贡献智慧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