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从底层仰视的教育观 

2009年4月1日中央电视台的热点话题互动节目给出的题目好象是“中小学生为什么那么累”。这个话题是从家长们总是在节假日花钱送孩子们进各样名目的专长培训班、补习班，弄得大多数学龄儿童疲惫不堪的现状说起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前不久读到的一篇很受启发的文章。那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写的《中国的“过度教育”和“教育不足”局面》。这篇文章的主旨是论述我国城乡教育不公平的根源和恶果。这跟央视的互动话题似乎挂不上。读该文时，就想了很多，我以为“过度教育”和“教育不足”——或者改做“教育的缺失”就更贴切。这两个提法很生动，很形象，用来概括我们的基础教育现状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依这样的想法，用到中央电视台的这个互动节目真就有好多话该说。虽然公布了互动节目的电子信箱，而且免收信息费，但我自知要唠叨的很多，很冗杂，也可能离谱，怎么互动呢？反正我老来无事，那就不计时日，想起一点就写一点，或可集结为一家言，意在呼唤全社会每一位家长、专业的教育工作者、教育理论家，每一位关心我们社会发展的人士，直至负责决策的上层都来从更开阔的领域、更多的层面考察、思索、研究我们的教育实况，尽早彻底转变我们的教育观念，充分发挥教育对社会发展的根本性功能。尽量减少我们出于好心造成对后代发展的实际伤害。

这话题越说越大了，还得回过头来依互动话题的本意，从我们熟知的身边事说开去。

前面已经说了，这里要说的教育的“过度”和“缺失”，跟郑教授文中所指的城市教育的过度和农村教育的不足的内含是不同的，只是题目的借用。关于教育的社会公正当然也是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但我想放到后面再来谈。因为从教育的内部结构来看，教育的内容和教育的活动当中的过度和缺失显得更严重，危害更大。应当比天天更新的互动话题中这很普通的一个给予更大的、更广泛的关注，并且立即下大力气纠正失误。

一、 关于过度教育

对于我们当前基础教育的状况，我的粗略概括是：揠苗助长的幼教；僵化传授、重复训练的小教；透不过气来的，由讲练考主导的中教。

总之，是教育的时间、过程和强度的片面的严重过度。

1、 贪早求繁，揠苗助长的幼教

中国人向来崇拜神童。盼自己的孩子聪明，望他们事事都能先人一步，天下父母，人同此心。孩子小小年纪，就要他们能背诵诗词越多越好，幼教不避繁难，不察孩子的专长和爱好，乱投特长培训班，入学变着方求早，追寻进名校，此风日增，后果堪忧。

期望和现实总是不合拍的时候多。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总是要经过相当的历练和足够长的时间，特别是幼儿的成长期。社会进步了，信息渠道、信息量剧增，确能加快孩子的成熟。但这加速终究有限，而成长的过程和规律是不变的。根据孩子的接受能力，进行恰当、适量的学前教育是有益的。但过高的企望，强制的安排，不该有的限制，只能造成伤害。而且这样的伤害是无形的，后果却是深重久远的。

就拿孩子学说话来说吧，他是在听了大人说的话或发音，结合他对眼前的事物和活动的观察，有了多次的经验才能领会语意并且学着发音，渐趋准确的。再进一步说，譬如一个“啊”字，本是好写好记的常用字，但它是多义的，可以表达疑问、惊诧；可以表达肯定、答应；也可以表达恐惧或赞叹等等，这要经历多长的时间，多少变化的语境才能通会。玩是孩子的天职，更是孩子的必修课。现在的儿童玩具越来越多样化、越华丽高档，长辈也不吝花钱买给孩子。然而孩子们喜欢吗？玩得高兴吗？我倒是觉得孩子们就是在海边、河沿的沙滩上拍燕窝、堆小屋，抱着小枕头过家家，只要他们玩得开心，动手动脑，有激情，全身心地投入就好。这正是他们对接触过的物事的观察模仿，思考，幻想的真实过程。就连孩子在大人的身边看着大人们的举止、互动，听着大人的谈话，也都是他们成长过程中必经的观摩。美国的一位专门研究学习理论的教育家本杰明·科勒涅克曾经做过抽样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小学生的各种知识的80%以上是在课堂之外的情境中获取的。想想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成人出于爱的设计强加给孩子那么多的违背兴趣的活动，只留给他们少得可怜的玩的时间，强行关闭他们这80%知识获取渠道。孩子们厌倦疲惫，失去童趣的心累。这样的超前过度教育，其实是对儿童的天性的扼杀。要知道，不少孩子厌学的病根就是从此开始种下的。

2、 僵化、压抑的小教

孩子们进入了小学，就意味着更多地失去了他们的自由天地，不得不接受更严厉的禁锢。小学生在校的大多数时间按统一的姿势，真挺挺地坐在教室里，总是由老师带领着反复朗读，接着便是集体的复诵；再就是翻过来倒过去的演算，不厌其烦。在这样的课时里何曾容得学生的质疑和发问？教师的“启发式”教学，也不外乎简单直白的发问，引发孩子们的抢答或齐答。放学回家，反倒不如在学校。在学校毕竟还有小伙伴们课间的嬉戏，还有教学计划中规定的各种活动。回家则如同被“双规”，连吃饭都不许多嘴多舌，拖沓延宕。要看看电视吗？那就必先在父亲或母亲的亲密陪伴下写完作业，按老师的要求一个生字要重复写满五篇方格纸，一个2加 3的演算能变出七、八种演算和填空的花样，直到孩子困，家长乏。我们的教育测量，是再简单公正不过的了，就是一个考。现在说是不提倡排序，其实那序在学生中，在家长们的探访中还是不可回避的客观存在。考得好的，孩子和家长当然得一份喜悦和激励。但也要提防由此而生的高视阔步的狭隘；考得不好的孩子就难免受到老师的冷漠和家长的责难，折磨得久了，终要生出逆反的老茧来。更要命的是，这考正是教师工作效绩评价的主要指标，老师们就必定拿学生做枪手，变着法地逼着他们出成绩。于是孩子们从小小的年纪就被钉上了考的枷锁。试问我们的小学教师们有几人能从繁琐的教务中分出神来探索儿童心理发展的实际规律？我们那些被政务上级看好，提拔上来的学校领导，哪一位悉心研究过教育理论和规律？哪一位对各学龄段的孩子做过心理发育、辨识能力，知识量的有可靠数据的调查分析？舍此又怎能设计调动孩子的灵感，激发他们的发展自己的主动性，并依此为据不断地改进教学呢，对我们的小学教育，我可能贬之过低，责之过苛，但就我所见的现状，孩子们被学校和家长合起来规逼得疲累烦恼，确是很普遍。要知道读小学的孩子仍然必须有一定的玩的时间，而我们现在却是毫不宽容，做得确实太过度了。老师和家长越是不厌其烦，孩子就越厌烦，这是客观实际。

3、 考试统领一切的中教

从初中到高中阶段的教育，简单地说就是彻底地被一个考字统治了。中考是初中教育的纲。高考是高中教育的纲。明白无误，毫不含糊。用以选拔的中考、高考是大考。为准备大考，就必有一系列的期中、期末考，再加上月考，单元考，越临近大考越密集的模拟考试，不要说大批量地收罗，选用“资料”的黑幕里的层层盘剥，光是这些考和排名，就已经折腾得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们身心交瘁，苦不堪言了，何止一个累字了得。

倡导素质教育，反对应试教育，很高调地贯彻了好多年，却未见实际的功效。其根源就在于这个考太重要了，“一考定终生”。全社会同心合力地追求升学业率，区区一所学校怎能招架得了。因为升学率不能令家长和当地党政领导满意，校长被就地免职的事，我是耳闻不少，而且亲见过的。升学率的高低跟一所学校的荣辱和教职工福利或谓灰色收入是直接相联的。当今的所谓名校，不就名在升学率高吗？家长们为孩子“择校”，不惜重金“赞助”，不也是看重这升学率吗？大势所趋，实际利益推动，老师们也都不得不披星戴月，疲于奔命了。有位老教师曾自嘲地说：“我是被锁定在生产考试分数的流水线上的机器人，动作规范，一时不停。”

怎么才能得高分呢？一位校长很干练地说，就是讲、练、考！考什么就讲什么，练什么。考纲是指导教学的最高纲领，教学大纲中规定的那些不在考纲里的学科和内容或者虚设走过场，敷衍上级主管，或者干脆减免。对于必考的知识点，则是反反复复地“强化训练”。这当然也是事出有因的。通览近几年的中考、高考试卷，多数人反对的“超纲”、偏、怪、难题，基本上免去了，在限定的圈子里又多是中难以下的试题，用以区分选拔的主要办法就是加大题量。那么，得分的途径也就只有追求熟练，准确、反应快捷。于是过度的超强训练也就是必然产物。为了孩子的前途，可敬的家长们是什么都豁得上的。给孩子请英语家教，现在是从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给孩子的“薄弱学科”请名师或找补习班，是从刚要进初中的开学前就要先行进补了。从此中学生就没有了节假日，临近高考的高三学生更有甚者，晚自习结束后还要再补，直到子夜。累，很多考生在考前都要掉几斤肉的。然而这样的过度强化训练，对学生的发展到底是得多还是失多呢？是促进了还是阻碍了学生的发展？说这样的专业化备考是劳而无功吧，却又常被赞颂为功勋着著，称羡的人也多，越过度就越功高！基础教育在如此过度的重压之下，却掩蔽着大量缺失。

二、 关于教育的缺失

我国的教育方针屡经变换提法，那是紧随着最高领导人的相关指示与时俱进的。但其始终不变的内涵是全面发展。起先是“德、智、体”，后来增加到“德、智、体、美、劳”。好象怎么增添也说不全了，那就笼统地用“全面”，“合格”来概括。其实我们的教育的缺失并不在于纲要、方针、法规里面写得是否完全，而在于是否认真地实行，怎样地实行。就连那无论怎样的提法都稳居首位的德育，都实实在在地缺失得令人痛心，而且遗害久远。

1、 高远空泛的德育

德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是人的内在的、自律的心灵的取向，人品、责任感、职业道德，社会公德、信仰、理想等等。在由生产方式决定的各阶级社会中，有各种不同的观念形态的论理表述和要求。各种不同的利益群体，各种不同的文化传统会生出许多不同的理想、信仰和追求。但是，无分人种和国别，只要是人，便有人类共同的基本的人性美的崇尚，便有对独立的人格尊严，对个性尊重的需求，便有对有利于人的群体利益的优良行为习惯的共同追求。所谓文明行为，礼貌举止，说到底无非就是尊重二字，谁都希望被别人尊重，谁都应当尊重别人。人人都希求尽量宽裕的自由空间。由此可以论定，道德的核心是善。与人为善，善待先人，善待同仁，善待后人，同情、关爱、扶助弱者，珍爱生命，珍爱环境。进而派生宽容和诚信。这些都出自于人性的共性，人类生存的最根本特性——社会性。这不会因社会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阶级关系的转化而改变。

试问在我们的始终被高调地放在首位的德育中，对于这些最基本的习惯、品格、人性尊重，劝人向善方面，在各个教龄段上做了哪些规范性的要求，规定了哪些实实在在的施教过程和方法？在各个层级上做过什么样的调查研究？三十余年间，简简单单的斗争哲学，阶级仇，民族恨覆盖了全部政治思想、爱国主义教育。理想、信念是上层建筑的最高端，我们不理会那些根植于人心的维系社会的基础的人品教养，据说这是“小节”；对未曾涉世的孩子就去灌输远大的共产主义理想，这当然是 “大节”。政治方向是坚定明确的，而效果呢？

我们已经在坚定地走向法制社会。“绳之以法”那是限定人的行为的下限。实际上人的很多不道德的行为并不违法，法管不了它，那必须是出自心灵的自律和代表大多数人的道德观念的舆论谴责，才能引导人走向高尚。“教化”，是我们的先人历代称誉的德政，这是很有哲理的成熟经验。当今“普九”已经基本实现，我们的后代都将享受中等以上的教育，所以基础教育中的德育的这种根基性的缺失就更应当是最急需着力地补救的。

从古代至当今，从东方到西方，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高度重视学校教育的德育。做法各有不同。在很多国家，宗教承担了很大一部分。那些教义里有所有信徒共同崇拜的神化的理想人格，有对宗教信仰虔诚的心灵约束。当然，学校里也有计划地引导儿童、少年走向文明、理智、高尚。我们曾经严厉地批判过资本主义教育宣扬的人权、民主、自由、文明等等的虚伪性。西方的理想信仰教育也确曾有过宣传“国家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的理论主张。但人类共同崇尚的人格、道德、行为的基础教育还在。那么看看我们自己的情况吧。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政教合一，或宗教执政的时代，这是我们的先进性，我们中国可以说是从来就没有大多数民众共同皈依的国教，我们有道教，老子的哲理那么空灵高深，虽然各地道观也不少，但是在全国人口中，懂得老子，信奉道教的又有几人呢？佛教曾经广为传播，但那是从外面引进的，又经历了打倒迷信的折腾。现在，忽然各地的寺庙又纷纷艳丽地矗立起来了，拜佛供佛的人骤增，而且年轻人居多，真正诵读过经文，知道佛教教义的人又有几何？初一、十五不落过节地绕香供拜，无非是乞求佛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安、发财而已。儒家有被称做国教的说法，那不过是因为儒家学说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历来受统治阶级崇奉倡导，在民众中也广为流传，被接受罢了，儒学确是中华文明的主流学派，屡经阐释增补。那是我们民族先哲的智慧精华。但它并没有无所不察，无所不在的最崇高的神，这个以“仁”字为核心，“周礼”为楷模的儒家学派，只有首倡，并且毕生游说、传扬其学说的祖师爷孔丘老夫子被高高地捧起来，谥曰：“大成至圣文宣王”。遍布全国各地的孔庙，在建国之初就被拆毁得几乎无存。这位孔夫子自“五四”以降，就被糟蹋为“孔老二”、 “孔二扁头”。“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不问青红皂白，一律被贴上封建主义的标签。过往的读书人，或美其名曰知识分子，也便成了这位千古罪人的反动余孽。

“不破不立”。封建主义的、资本主义的德育是要彻底地破了，立起来的是什么呢？据说从1949年到1966年那17年在学校里面仍然是“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文化大革命中又几经翻复破立，好象从批林批孔，批周公之后才走上正路。从此，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理论基础，以美丽的光辉设想为追求的共产主义理想，就越讲越遥远，越空泛。说者无心，听者也不在意，最实在的倒是一抓就灵的阶级斗争，终于斗出了一个人心吊诡的怪现状，给拨乱反正后的学校德育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难题。全社会的道德取向缺失，心灵里的深重内伤，我们必须勇敢地面对，毫不迟疑地全力救治。在学校教育中，从理论到规划补全，并且有计划、有措施地落实这不可或缺的德育，赶快走出目前学校政教工作只剩下“加强管理，严肃纪律”的空壳局面。

2、 刻板、片面、强制灌输的智育。

在“学校工作以教学为中心”的原则指导下，智育堂堂正正、实实在在地被摆到了基础教育的真正首位。近年来在改进教法上也做了许多有益的改革和探讨。诸如：启发式、讨论式、发现法、快乐教育等等，有引进、也有独创，成果可嘉。但推广实施面很有限。原因是多方面的，主因是教育观念问题。其它便是教学计划的课时限制，应试的需要等等。主体教法仍然是传统的、刻板的、讲道式的强制灌输，要求学生的则仍是死背硬记，强化训练。与之相辅的就是延长学生在校时间，无节制地增加必修课的课时，占用节假日等“有力”措施，硬是把学生们的生命过程中最鲜活的岁月塞满了枯燥和烦恼，折腾得疲困倦呆。

教育的根本任务是帮助受教育者发展——完整的、有活力的人的全面发展。而在充斥我们全社会的传统教育观念的强大惯性的推动下，演化出当今被应试教育统辖了的基础教育学校中的智育，实在是太僵化、太片面了。我并不否认它仍然能帮助学生发展，但我们也决不能低估了它对学生发展的扼制、压抑和伤害。

智育起码要包含传授知识和增长智慧两大方面，也就是说既有使学生大脑中信息、经验存量的不断积累增加，又要令其理解、思辩、运用、迁移等心理功能不断发展增强。这样的智育首先需要的是学生的主动渴求和积极参与。而我们如前述的强加的僵化、刻板地灌输，又何从激发学生的求知主动？而反反复复地强化训练早已把调动学生开动脑筋灵活运用的路径转化成了机械化、模式化的死背硬记，容不得求异思维和独创，严重地扼制防害了学生心理功能的应有发展。近年来，许多研究比较教育学的专家们都认为我国的学生跟外国的相比，“高分低能”，缺乏创造性。我以为这正是我们的基础教育现状的必然结果。

那么，再来仔细看看我们的基础教育中灌输知识这个最强项吧。仍然存在很“强”的弱项。一是片面；二是大一统。

单说课堂教学，我们的中小学学科设置跟世界上多数国家略同，只多不少。应该说是全面的了，近60年来，教学计划、教材，频频变更、改写，大多是出自政治上的因素，真正专业的技术变革并不多见。统观各学科知识系统和内容，时增时删，变化并不太大。当今科学技术发展不断加速，被形象地称做知识爆炸。按照英国的技术预测专家詹姆斯.马丁的测算，近60年人类的知识总量大约翻了20多番。比对我们现在和60年前的中小学教材内容变化，肯定是跟不上这样的发展。可以断言，如今任何一个伟大的超级天才也不可能全面通晓，现今的人类全部知识。未来人才的发展方向必定是专。而越是高层次的专精，就需要越广厚的博的基础，基础教育即是专的起点，更是博的奠基，基础教育的任务主要是奠基，重在博。同时发现、鼓励引导发展个性专长，这就又必须给学生更多的自由发展的空间。基础教育时段可支配时间就那多，任务又如此重而繁杂，显然这是一个特殊的高难课题，又是我们无可回避的必须破解的课题。70年代，美国曾经编写了若干学科的由不相连贯的系列知识点集结起来的革新教材，采用发现法的教学方式施教。试行十年之后，便以失败告终。这些教本，我们国内也曾翻译出版过。我们的教材改编也一直在进行删繁就简、削旧增新，是显而易见的。尤其版式、色彩、配图更见精彩。但就总体的知识体系和内容还是延袭旧章的居多，仍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究其原因，我以为在于指导思想的简单化和专门人才的不足。在知识量骤增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学科知识的系统性——这是生发逻辑思维的基因，又要在有限的课时内涵盖学科知识的大略，概述知识的更新和发展，确实艰难。我们只能知难而上，突破旧课本、旧知识体系的局限。尽早出台适合我们自己的实际的学科设置，以各学科知识的最低要求为基础的教学大纲和相应的教材，这些都是上头的事，自知多嘴，到此打住。

还是回过头来看看传授学科知识的实际情况吧。在基础教育阶段设置的各学科中语文、数学、外语（绝大多数是英语）称做三大主科，其他统谓付科。从来没有任何官方文件规定，这是约定俗成，校内校外人人认可。付科当中又有重轻、主次之分。大考考到的科目是要注重的主要付科；大考不考的科目便是付中之次，只要轻轻带过，或虚设敷衍。这就造就了我国中小学生知识结构的普遍残缺。许多孩子对自己生存的社会、自然环境，自身的结构系统和作用等等都知之甚少，甚至完全空白。尤其是普通高中的教育，在高考的考法和考纲的权威性远远超越教育行政法规的实际情况之下，过早地文理分科，至于考理的不知古今中外，东西南北；考文的不懂理化生，成为科盲。在这样的基础上，又怎能在更加面向专业方向的高等教育中培育出统观社会人生的，具有深厚广博的学识基础的高层次尖端人才呢？缺乏统揽当代学术发展的教育总纲，基础学科教育的偏废缺失，这样的片面性就是对后代的伤害，就难出高材。就要制约我们社会的发展进步。

至于说到大一统，在全世界所有国家中，教学大纲、教学计划、教材的统一，我们是绝对领先的。而在全世界，人口之众，疆域之广，地区发展的差异之巨，我们也是绝对领先的。那么，前面那个教育纲要的一统可就要大打折扣了。无论我们对落后的地区的教育怎样地关注、投入，相当长的时期内也抹不平地区的差距。即使是在同地同校，由于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发展环境的差异，学生们之间的发展差距之大也是很难想象的。而我们的考纲，尤其是高考的要求是绝对统一的，全国一张卷。这就权威地统一了“讲练考”的标准。细想想，这里面蕴含了多少苦恼，心理的伤害，生命的虚耗？

这一切都堂而皇之地倡行在我们的基础教育的智育范畴里，称做缺失或过错都不为过吧。

3、 荒疏的体育

如前述，学生在学校里已经被强制灌输，强化训练禁锢得很烦闷无奈了，体育课便成了他们很大的兴奋点，学生爱上体育课。可惜教学计划规定得少，每周只有二课时。其实，体育何止于此，它起码要组织引导学生的体育运动，增强学生的体质，促进其身体的发育。在学校的活动中不单单是体育课，早、间操，每天午后的体育活动，各项赛事，每学期必有一次的田径运动会，都在其中。先前，国内各项运动的优秀运动员都出自基础教育的学校选拔。如今这个任务已经免除了，优秀运动员最迟也从少年时代就选入体校做专项培训了。但在校的学生仍然是需要体育的，实际上这体育在学校中却逾来逾荒疏了。至今保持得最好的是间操。队形整齐，动作规范，领导重视，有益观展。其它的活动就日渐简化废驰。记得1951年我刚入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操场、跑道、跳远跳高的砂坑、足球场地、兰球场地、排球场地、网球场地、乒乓球室、单杠、双杠、联合攀登架、吊环、吊绳、吊棒、吊梯、水兵训练用的浪木、航空兵训练用的滚环，一应俱全。那是共和国初创，还很艰难的时代。我们当今的学校，不知尚有几所能如此完备。这且不论，单说这体育的标志性内容，每周2课时的体育课吧，大多已经蜕化成了让学生们得到一时放松解脱的机会，简单的开头仪式之后便是让孩子们尽兴地跑跳玩耍。这当中也必有自幼就养成懒于活动的，就坐到某一个角落去偷闲，老师和学生相得益彰。体育其实也是一门科学。它不单单是让学生在课时里得到运动锻炼，同时，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终生锻炼的习惯，懂得运动机理，掌握各种运动的要领，竞技的规则、运动的准备，运动后的恢复，心律增减的规律等等。所以，体育课同样要有计划，有教案，室外课多，也必有室内课，而且更需要随天气的晴雨灵活机变，我们现在的基础教育阶段，体育的实际施行情况怎么样呢？“补课”期全免，平素随意挤占，更不消说午后的体活时间，挪用就更方便。我们的不少体育教师，已经在职转行，成了学校里的“听用”。

再进一步说，体育课同时也担负着全民性的预备役军训任务。起到增强组织性、纪律性、锤炼顽强斗志的重要作用。自古以来，或者说奥林匹克运动的古代项目，就多数发端于当时的战斗动作。直到今天体育课上的立正、稍息、转体、步伐、跑步、跳跃等等，经常重复的训练也都是必须的。近年来，这些好象都被新生入学的军训代劳了。但那只是一次性的，而每年新生军训伊始学校都要做一点应急救护的准备。因为在烈日下规矩地站立十几分钟，就有晕倒的学生，学生们这样的体质状况，难道不该引起我们的忧虑吗？敢问而今各级学校的教学主管有几位曾经认真地审阅过体育的教学计划和教案？几曾认真考核过学生的“达标”情况？体育课绝不是任孩子们去跑跑跳跳就好，容不得如此的荒疏。掌握运动的科学，养成锻炼身体的习惯，每天都达到一定的运动量，保持强健的体质，是关乎人的一生的大事，也是强国的重要根基。

4、 狭隘畸形，大片空白的美育

美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我们追求的物资生活的美满，核心在美；我们追求情趣、爱好、情感的核心在美；我们追求的道德高尚也是美。人类共同崇尚的真、善、美，其实涵盖一切的是美，真、善都是美。音乐、舞蹈、戏曲、诗文，一切艺术都是美。更不要说大自然湖光山色，森林原野，花草虫鱼了。人类生存的一切活动中都蕴含着美，追求着美。人人追求的幸福，说到底也无非是和谐的美。魏晋风度有特立独行的美，扬州八怪有拙朴的美，唐宋诗词有意境、情感、音韵的美。平民百姓的憨直、善良更有其朴素的美。美属于精神生活的层面。在于感受、在于鉴赏、在于创造，合之就是审美。美育，就是审美的培育，是提升精神境界，追求高尚的教育。它的根基是热爱生活、是纯真、善良和丰厚的文化根底。在我们的基础教育中就难于发掘出哪一处用心于这陶冶灵魂的审美教育。语文课本的选文，本来多是饱润了美的。而我们语文教学却全被枯燥的说文解字，语言逻辑、章法主题这些应考需要占据了。最被轻忽的倒是文章的精华——情感、人格和一切物事抒发描写的美。美育是大片的空白，很应当痛惜的。

要说基础教育中美育全无，那也是失真、偏狭。音乐、绘画的教育是有的。但少得可怜。有些学校限于条件，更主要的是未受重视，也就全免了。我们的大多数中小学生的艺术修养水平之低，恐怕就不须我来赘叙了。而那些从小就显露出来艺术天才的孩子、家长不惜重金，请名师专门辅导成才的却又专得不能再专。所以，高等艺术院校招生的文化考试分数线就必须降得很低。如今我们的一些很走红的“星”偶尔暴露出浅陋低俗也就不足为怪了。须知，出落一位艺术大师，是要有很深厚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功底的。由此我认为我们的基础教育既便有少量只限于艺术类较高层次的美育，也是缺乏根基的、偏狭的、畸形的，而整体的美育缺失很严重，不能小视。我也常想，这不能全怪我们今人，几千年来我们的先人在有限的土地上汗洒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地劳作，实在活得太累，在我们民族的传统里，历来就存在着对美的淡漠。其实一切事物中的赏心悦目的高尚部分都是美，美决不单单属于少数上等人享用。社会的发展进步就意味着美，享受美的人群的拓展扩大。所以一个发达的、先进的民族，是不能缺失审美的修养的。

5、 封闭的学校教育，与大自然、社会的隔绝

现在有条件的家长，喜欢送孩子进入公立或私立全封闭学校，甚至能从小学开始更好。孩子进了这样的学校，除了周末，就整整一周都不能出校门。据说这是两利：有利于孩子成长；有利于家长们的工作和生活——其实说白了是图清静。就是那大多数进不了全封闭学校的儿童、少年，也难免终日被封闭在家庭和学校这两点一线间，在校，不消说，那校门永是紧闭着的。回到家里也不过是吃饭、学习、睡觉三件事。孩子再走出家门的机会绝少，连简单的能帮得上手的家务劳动，也难得获准参与，学业高于一切，必须争分夺秒。这就造成了我们的在校学生，不要说对外界的阅历、体验极少，就连生活自理的能力也都极差。每年高等学校新生入学的时候，我们都能见到一番热闹的盛况：由父亲、母亲甚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干人等护送到学校，20岁上下的年轻人，还须妈妈亲手给辅床叠被，摆放箱笼衣物。长辈的关爱感人，孩子的无能也委实可悲。

学校教育，不单是传授知识，发展能力，同时也必须让学生不断地拓展视野，增广体验，懂得生活，了解世界，增强生存能力。在我们国内，从废止私塾开办学堂以来，不断地“西化”、“东化”，在中小学里也逐渐加进来一些春游、参展、劳动实践等常规活动。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从开门办学到“工宣队”、“农宣队” 主政学校，直到“上山下乡”，走到了愚弄后代的极端。30年前，是拨乱反正了，而旧有的一些“常规”课外校外活动，也渐次减免，直到干脆全封闭了，走到另一个与世隔绝的极端。走到前一个极端的时候，国人大多是心知肚明、扼腕痛惜的；走入而今这个极端，反感的却并不太多。曾听到不少人说，现在发展进步了，哪一处好风光，什么珍禽异兽，怎样的科技术进步，奇闻异事在电视里都能饱览无余，何须分神组办那些担风险的校外活动。我以为这是对孩子成长规律缺乏了解，对教育过程的浅见。唯有投入真实的大自然，那亲见、体验的况味跟从荧屏画面上的见闻是根本不同的。从画面上怎能得到身临其境的那种开阔、舒心的美的感受，更不要说跋涉历练和生存能力的提高了。让学生到一个设备先进的大企业、现代高技术农场去参访，进一次博物馆、陈列馆之类，听一次名家的演讲，常常会启迪、激励起一个孩子从此立志，为一个雄心、一个理想奋斗终生的。另外，适时地组织中小学生参加一点力所能及的劳动和社会实践活动，都会让孩子增加体验，承受挫折经受磨练的应有举措。所以，在基础教育中，用心地安排这一类的活动，是不可或缺的。目前的中小学与世隔绝的封闭状态必须打开。

近年来，越来越严密的中小学教育的封闭状态产生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应试的压力和本来就有的对上述活动的轻慢，震慑从教人员的一个怕字，更是不敢逾越的障碍。现在的孩子太金贵了，一对夫妻一个孩子，多数是两代长辈的掌上明珠。在我们这个特别看重传承血统、继“香火”的民族里，谁能容得自己的宝贝受一点劳苦和折损。连外国人都知道中国的这一代人都是“小皇帝”。前几年就曾偶尔出过几次事故。如今小学生们排成队、手牵手地穿街越市出城去郊游的场面已经绝迹了。应当肯定凡是组织校外活动、学校的负责人、教师都是精心组织，周密安排，悉心照料的。偶发事件总是无法预料，难以杜绝的，尤其是在当今市面日益繁华，人如潮涌车如流，全社会的文明教养又不能算高的情况下。因此，我认为中小学教育在开展多种活动方面的缺失，我们的立法和执法现状应该承担相当的责任。以现有经验，无论谁批准或组织了这种活动，万一真就出了万一，不问情由就一定要有人来承担“领导责任”接受惩处，在那些长久衔悲的亲属的心里他便是永久的罪人。君不见如今就有体育教师组织学生在操场上跑步，有不慎跌倒摔伤的，竞被家长告上法庭追究责任，也不知依了哪条法规，终由学校赔钱才算了结的事。就此，是应该有一个明确责任的法规了，也该学一学某些外国的样子，立几条关于对学生集体活动的交通、公共秩序的避让、保障的规矩。同时也请相关的执法人员，真心地关爱后代、尊重教育，对学生的集体活动依法尽心关照维护。愿我们全社会方方面面都来关心、共同努力，尽早弥补基础教育中这些不应有的缺失。

三、扭曲我国基础教育的两个主要根源。

综上所述，无论是在基础教育中突现出的那些不该有的过度，还是那些很令人痛惜的缺失，都充分说明我们的基础教育是处于严重的扭曲状态中。探究这扭曲的根源，我以为作用最恒久、最强大的就是追求功利和缺乏对受教育者的人格尊重。后面这一点说得重一点，就是没把学生当人——有独立人格的人来对待。

1、 功利主义一向是中国教育的主要驱动力。

从隋朝首创科举制度至清末1300年间，几经改朝换代，分分合合，科举制度一直延续，而且越来越隆盛。就连靠骑射驰骋亚欧的蒙古游牧民族统治了中国的元代，也在其上层汉学家耶律楚才的极力主张下，仍然崇奉儒学，实行科举。历代科举制度都是朝廷用考试选官的。应试的读书人当然也是为了当官才来读书、投考的。隋朝以前当然也要选任各级官员，开国之初是论功封爵，后来就要有世袭的和依靠推荐的所谓举孝廉、选贤良，这两种途径委任官吏了。有了科举制度，考取官员，显然这是很了不起的进步，可以说是同代世界上最先进的制度。它可以使各级官吏都具备相当的学识，也给了民间的俊才当官掌权发挥才智改变命运的机会，因此也给平民学子的前面点亮了一盏希望的灯。当然，这里说的平民学子，也决非普通劳苦大众的子弟。那时候生产力水平很低，没有相当的家底，连糊口都很艰难，怎能出得了读书人。那些能应试的学子多是出自富有人家和少数已破败的豪门，没落的地主家庭。既便如此，这些人家都不是官场中人。科举总算给了他们一个跃龙门的机会，尽管能得中的机率很小。这就跟当今的买彩票一样，明知中大奖的可能性极小，口袋里稍有余钱的人们依然趋之若鹜。可见科举制度起码有三大功绩：一是提高了官员的文化素质；二是推动了教育的发展；三是维系中华文明主流的延续和发展。科举制度跟任何一种制度一样，有成功，有优越性，也必有缺憾，有过错，而且都有适用的时代局限，过期则无效，甚至成为绊脚石。科举是朝廷设计主办的，当然，是统治者的利益需要优先。儒术是经过历史检验的治国安帮的最好方略。那就一定要用儒家学说考官。历代相袭，只不过随时事变易常加些增补或“深化”的阐释罢了。从科举伊始，考就成了中国教育的指挥棒，读书必读四书五经，言必子曰诗云，文章必遵起承转合套路。这就促成了中华文化的儒家独统的大格局，限制了学术的拓展创新。百家争鸣就只出现在春秋战国时代。章法思路的公式化，逼出了文风死板，思想僵化。特别是完全丢弃了自然科学的探究和传承。近代中国科学技术的落后，屡屡挨打受欺，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读书赶考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当官掌权，有权就有钱。“三年清知府，十万能雪花银。”完完全全的功利主义统治，驱动中国教育1300年，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很强大的驱动力。我们当今的各类考试仍然显露出科考的深深印痕。
(摘自新浪楚山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