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骑车送我回学校
二十多年过去了,袁祖亮教授深夜骑自行车送我回学校的情景永远铭刻在记忆中,无数次地给朋友讲述,无数次地感受老师的恩情,无数次地赞扬老师的美德,无数次地思念老师的面容。还好,袁老师后来成为郑州大学名教授,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每当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他的身影,感激之情就涌上心头。
1985年寒假过完,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气氛中,灵宝十六中按期开学了。我被校领导派去省会郑州参加高中历史教师培训,正月十三就背着铺盖,坐火车赶到了位于郑州市桐柏路上的纺织一中报到了,见到了新教室和许多来自全省各地的新同学。
这个高中教师培训班是“河南省苏区山区教育委员会”主办的。设在纺织一中教学楼上。分历史英语两个班。用的是高教自考教材。教师来自郑州大学。第二天就开始上课。
第一位给我们历史班讲课的男老师有三十七、八岁,中高身材,目光炯炯,语音清脆,衣着朴素。自我介绍说他叫袁祖亮,郑州大学的历史研究生毕业。来教我们的中国古代史。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对面聆听大学老师讲课,感到无比新鲜。和以前上电大听录音相比感觉大不一样。那是光听声音见不到老师的课堂,单调生厌,需要付出好多的自治资源才能坚持到底。现在面对面讲课的大学老师竟是这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把学生平常普遍感到枯燥的原始社会史讲得好像袁阔成说评书。我们听了一个上午,觉得轻松愉快,好有享受。下课时掌声经久不息。
我们班有几位同学和袁老师年龄比较接近,我也只比他小七八岁。几次课讲下来,袁老师就在课间征求意见,和同学们说说笑笑。他往某个椅子上一座,我们把就把他围在中间,问古问今,问东问西。文史哲教,无不触及。袁老师对其他的老师非常尊重,总给教世界古代史、世界近现代史、中国近现代史的唐老师、吕老师、霍老师恭恭敬敬地称“先生”。有的同学与袁老师是南阳老乡,就随便地给袁老师叫“袁先生”。袁老师很不高兴,他说他确属他们的学生。我们背后议论,袁老师真是个良师益友,有机会跟着他到郑大开开眼界。
当年,我还在河南电大读着汉语言文学专业,到了最后一学期的撰写毕业论文阶段。选的题目是《从我国历史上的改革看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的关系》,属于历史范畴。通过和袁老师接触,突发奇想,何不让袁老师多给自己指导呢?这可是得天独厚的良机啊!多么幸运啊!于是,就有意地把提纲、计划、资料给袁老师“汇报”。他每次听后,都耐心细致地提出修改意见。有一天,我和南阳的胡荣生同学找袁老师借书,进了郑大校园。一看,内面真大呀!金水河从中穿过。那些成群结队的男女大学生,那些风度翩翩的讲师教授,那栉次鳞比高楼大厦,那宽大气魄的体育场馆,真让我这个当时没进过大学门的高中教师羡慕极了。袁老师的办公室在郑大北门不远的一栋大楼二层。内面很宁静,只能听到从一个个房间传出来的翻动纸张和沙沙书写声音。我们蹑手蹑脚进去,袁老师就轻声细语地给我们讲毕业论文写法问题。我全神贯注,就好像花园里的一颗“老苗子”在沐浴春风细雨,在吸吮园丁的汗乳。走时他还从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挑了一本论文集让我带着。
到了五月份,毕业论文初稿成了,约有12000字。我就委婉地给袁老师说请他再修改修改。他很爽快地接过稿子,下课时连同他的讲稿放进他经常骑的一辆旧自行车篓里带走了。望着他骑车的背影,我心里又犯嘀咕,袁老师有时间有兴趣看这样的习作吗?这不是给老师造麻烦吗?
还真是给袁老师添了我一生都无法补偿的麻烦和辛苦。那是两个星期过后,袁老师把他家楼房号及层次号写在纸上交给我,让晚上到他家修改论文。这是为了不耽误我们上课才这样定的。我怕去得太早影响老师一家用餐,就先在校园内转了几圈。看着那一层层教室图书馆灯火通明,一行行法桐树插入星空,想着马上又要接受老师的单独教诲,就带着几分幸福感找到了郑大西南角的教师家属楼,进了东单元,上到二楼,轻轻的敲开了袁老师的单元房。
师母正在收拾餐具。袁老师亲切的让我往布沙发上座,顺手关掉了正在播放地方新闻的黑白电视机,开始给我指导论文。他先谈对结构的看法。因为开始时的提纲他都看过了,这次只加了几个小标题。但是词句方面改得真不少。老师逐页逐段读他改过的内容,讲修改的原因,讲如何答辩。嘱咐我誊写完再叫他看。他的认真与健谈,使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学者风度,什么叫治学严谨,什么叫知识渊博。
我看了一下表,啊,十二点了!大概师母已睡了,就轻声说“谢谢袁老师!”拿起稿子就要开门走。“太晚了,我骑车送你回纺织一中!”我真没有想到袁老师会这样说,连声说“不要,不要!”老师拉着我的胳膊开着门说“一定要送你回去,不然我也睡不着。”
这时卧室门开了,师母走出来问:“老袁,你要干什么去?”
“你怎么还没睡?我把小建送回他学校去。”老师看着师母冷静的面容,小声说道。
我说:“师母,老师,天这么晚了,太麻烦您们了,快休息吧!”
“走吧,我下去开车锁。”轻而坚决,不容改变。
“你的身体,你不嫌晚?叫人操心。”话虽严肃,充满疼爱。
老师也不说了,给师母点头示意要走了,轻轻地拉住门,跟着下楼。我回身轻推他回家,他又把我推转过来,走到他那辆旧自行车跟前,麻利的打开锁,蹬开支架,跨腿上车慢行,小声喊我快上。我就赶前几步,跨上了后座。他随即加速向郑大北大门驶去。
我当时身强力壮,路途熟悉,根本不需要老师远送,更不要需要骑车来送,但老师执意要这样,真拗不过他,心情忐忑不安,不断地祈求“我能回去的,您不要送我了!别让师母操心!或者让我带你吧!”他喘着气回答:“你师母心挺好的。你别多心。不送你我心不安。这车你骑不惯,还是我来吧!”天啊,真有这样的老师!
出了郑大北门,进入中原路。天上月明星稀,街上华灯闪耀,雪松挺立。有几辆人力车来回跑着。我又祈求下去坐人力车回校。这一次他有些发脾气了。喝令道“不要说了!”我听见自行车发出“吱吱”的摩擦声,越发过意不去,如坐针毯,又感动又难受。一个年轻健壮的人,怎么能让比自己年长的老师在深更半夜用旧自行车带着回学校呢?老师呀,您就像这明月华灯,在照亮我人生的道路;您这是在出人力车工人的力气,在运送你的学生;您不顾自己的劳累和妻子的担心,在为学生服务!老师呀,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进修学员呀,你就这样给与无微不至的关怀!老师呀若有机会,我愿变做牛马驮着您,驮着师母,驮着所有的老师,到我们家乡游览函谷关古道,亚武山险峰……
袁老师在前面蹬着车喘着气,我在后面坐着车含着泪,从中原路拐到建设路,经过炮兵学校、国棉三厂、二厂、一厂门前,才又拐到桐柏路上的纺织一中,足足用了四、五十分钟。我们下车时,老师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脱下湿透了的衬衣,帮我叫开大门,我刚张开嘴要说感激的话,他转过车把上去就走了。我给门卫的郭师傅说了回来晚的原因和袁老师执意送回的过程,在“好老师!好老师!”称赞声中回到寝室,听同学们鼾声噜噜,我却辗转反侧,不断地默问“老师到家啦吗?”
七月初,我带着结业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师,离开了纺织一中,又顺利通过了电大毕业考试和论文答辩。暑假过后,我教十六中两个高三文科班历史时,总想学着袁祖亮老师的态度对待学生。到1986年高考时历史科目获全灵宝及格率第一,平均分第二,其他科目也考得很好,上考场16人,被正式录取的大中专学生12人,是十六中建校以来文科最辉煌的一年。暑假过后,我把几名学生送上赴大学的火车,就被组织调到党校教干部中专班历史了。我还是学着袁祖亮老师的样子和学生相处,给有的省委党校大专函授班的毕业生指导毕业论文。他永远是我的楷模。
1988年我考上了省委党校本科理论班,脱产学习。开学时,我先带了一袋灵宝大枣送到袁老师家。他不在,师母听我回忆了袁老师骑车送我回学校的事后,也想起来了,她说:“袁老师那晚回来睡得可香啦。”
以后,每当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或不由想起袁祖亮老师,就自觉不自觉地默默地给以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