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心灯·长情

雪路·心灯·长情
——我的良师益友董超哥
那场雪,在记忆深处从未消融。
三十多年前的青台街上,寒风卷着鹅毛大雪,仿佛要将天地间的暖意都封冻。班车停运的告示如冰冷的铁片,击碎了我送妹妹南下打工的行程。归途风雪交加,腹中空空,寒气砭骨。就在那荒寒的街西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裹着棉衣踏雪而来——是超哥,董超。他比我年长三岁,满面笑容如寒日初阳:“先钦老弟,天冷成这样,带着妹妹,家里吃口热乎饭去!”再三推辞终抵不过那双手的温暖力道与话语里的不容置疑。那风雪中伸来的手,是刺骨严寒里骤然亮起的灯,无声却滚烫。
那扇推开时吱呀作响的木门后,扑面而来的暖流带着柴火灶特有的烟火气。伯母在厨间忙碌,伯父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他们慈和的脸。堂屋里,我与超哥谈兴正浓,小浩哥——我初中的老同学,英姐——我南阳一师隔壁班同窗,笑语喧然。简陋的屋子因团聚而宽敞,粗瓷碗盘盛满的岂止是菜肴?那是伯父母倾尽所有捧出的滚热心意,是漂泊风雪中骤然泊入的宁静港湾。多年后回想,那顿饭的滋味早已模糊,唯有那炉火的暖、人声的喧、心头的烫,如雪夜长明的灯盏,穿透三十年岁月烟尘,始终照亮我记忆的归途。那是寒天冻地中一座名为“家”的驿站,接纳了我年少懵懂、仓皇无措的失礼与窘迫。
风雪路上初遇的灯盏,在岁月里燃成不灭的暖。
时光的河流奔涌向前,我们在各自的教育航道上航行,却始终未曾远离彼此守望的视线。2003年,超哥从社旗县李店镇青台初级中学调任社旗县李店镇青台中心学校业务专干,我于次年竞聘成为栗盘小学校长。两条溪流,终于再次在教育事业的广袤平原上蜿蜒交汇。
超哥的血液里流淌着教育世家的执着。董伯一生耕耘于青台教育沃土,超哥的大哥亦是杏坛中人。他甫一上任,便以扎实的业务能力与灼灼热忱,为青台教育注入澎湃活水。九年深耕,他抓业务如老农侍弄心爱的土地,细致入微,精益求精。青台的教育质量在他的引领下节节攀升,终至全县翘楚,奖牌与赞誉纷至沓来。他站在讲台上,剖析教育理念如庖丁解牛,阐述教学方法似行云流水,其声如中央台播音员般字正腔圆,其情如春阳煦暖,感染着台下每一位聆听者。他尤以慧眼识才、倾心育才为乐,对青年教师那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耐心与提携,如无声细雨,滋养着无数渴望成长的幼苗。那些年,在超哥推动下成长的教师,后来许多都成了支撑起乡村教育的中坚力量。
2012年,因业绩斐然,超哥调任社旗县大冯营镇中心学校校长。平台变换,初心如磐。他将在外汲取的先进理念视若珍宝,精心提炼,化为本土实践的种子。那些被制成精美版面、高悬于各校醒目位置的办学理念,不仅点亮了校园的墙壁,更点亮了乡村教师们的思想之窗。他毫无保留,常邀我们这些“老伙计”前去观摩,热情分享大冯营的点滴探索。十年间,大冯营镇在他的擘画下秩序井然,规范办学蔚然成风。
更令人感佩的是他对教师队伍能力提升的执着。每年暑期,一场场精心烹制的“研修盛宴”如期而至。他广邀贤能:县内书法名家李成涛、张伟、张云振老师挥毫泼墨,翰墨飘香中提升教师素养;方城赵河三小的王桂全校长、社旗县教师发展中心的张晓全老师、社旗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张浩副校长等,带来师德清风与教学智慧的激荡;社旗县中等职业学校的专业老师则送来信息技术的及时雨,为乡村课堂注入现代活力。这些培训绝非虚应故事,而是超哥扎根乡土、提升教育品质的匠心独运。
无论身处何方,他总将自身化作一座灯塔,照亮一片水域。
超哥其人,本身就是“终身学习”最生动的注脚。他仿佛体内自带不竭的引擎,驱动着他在求知之路上永不停歇。无论置身于何等严肃的会场——即便是今年春期国家教育部组织的校长书记局长人工智能培训,当旁人稍作休憩,总能在间隙瞥见他凝神静气,笔走游龙,在纸页上留下工整有力的硬笔书法印记。那份定力与专注,是对“学不可以已”最虔诚的践行。他案头常新书堆积如山,广泛涉猎教育理论、人文经典,视野从未因身处乡村而狭窄半分。
学习之外,他亦深谙“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之道。晨曦微露,社旗县体育广场、校园或赵河河畔常见他身影——或舒展太极,行云流水;或击水畅游,精神抖擞。夜幕低垂,他也常独自散步,在静谧中沉淀思考。更令人击节的是他对生活那份盎然的热忱与勇气。拜名师习葫芦丝,悠扬乐声从指尖流淌;每逢大型活动或外出培训,他竟能从容登台献艺。这份不惧展示、拥抱新体验的活力,为“校长”这一角色增添了无比动人的温度与光彩。
他知行合一的身影,本身就是乡村教育沃土上一首奋进的诗。
近年来,乡村学校生源如退潮般悄然减少,空旷的教室低语着时代变迁的无奈。然而,在董超哥身上,你看不到丝毫消沉。他如一棵根系深扎于大地的老树,风霜愈厉,枝叶愈显苍翠精神。那份源于内心的坚定与从容,让他依旧目光炯炯,步履不停。
他从未停止对自我修养的锤炼,更不忘点燃周围同行的火焰。他四处奔走,将名师大家请进略显寂寥的乡村中心校,让前沿的思想与精湛的技艺,如清泉般持续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园丁。他深知,唯有教师心灯长明,乡村教育的星空才不会黯淡。
他对教育的“信”,并非盲目的乐观,而是源于对脚下土地深沉的爱与责任。他坚信每一所乡村学校,都是守护一方文化与希望的灯塔;坚信每一个乡村孩子,都值得被更明亮的光照亮未来。这信念,支撑着他将“扎根”二字,化为数十年如一日的晨昏步履,化为无数次培训课堂上的倾囊相授,化为每一次校园巡查时的细致关怀。他要求幼儿园的安全标识必须放低至孩子视线所及之处——这份对“微小”的极致关注,正是他对乡村教育使命最庄重的理解:守护好每一颗幼苗,无论其生长在沃野还是僻壤。
乡村教育之路纵然道阻且长,他愿做那执灯踏霜的守夜人。
时光如社旗县蜿蜒的潘赵河水,不舍昼夜。三十载光阴,足以让青丝染上霜华,让世事几度变迁。然而,我与超哥、英姐的情谊,却如那赊店古镇窖藏的老酒,在岁月的封存与沉淀中,非但未曾寡淡,反而愈发醇厚绵长,香沁心脾。
这情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窗之谊、同袍之谊。它是在那风雪交加的困顿时刻,一餐热饭所种下的恩义之根;是在教育这条布满荆棘与花香的漫漫长路上,彼此见证、互相砥砺的同行之谊。是无数个关于课堂、学生、管理的电话长谈,是教育理想受挫时的相互慰藉,是点滴成绩取得时的由衷欢喜。我们共同经历着乡村教育的潮起潮落,分享着为人师者的苦乐悲欣。这份情,经得起平淡流年的冲刷,更在共同信念的锻造下,坚韧如金。
时光的长河奔流不息,唯真情如酒,愈陈愈醇。
三十年前那个风雪天,社旗县青台街头超哥伸来的手,不仅递来了一顿暖饭,更在我教育生涯的起点处,点亮了一盏关于教育者温度与风骨的明灯。这盏灯,由董超哥毕生的行止不息地点燃着、传递着、守护着。
他出身教育世家,血脉中承继着对讲台的忠诚;他自身如一棵不断汲取阳光雨露的树,以永不枯竭的学习热情拓展着精神的年轮;他更是一位坚定的燃灯者与传薪人,将知识与信念之火,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位师者。在乡村学校面临生源萎缩、前路艰辛的当下,他始终如初的坚定、热忱与脚踏实地的耕耘,本身就是一个关于“坚守”最铿锵有力的答案。
教育之路,道阻且长。何其有幸,在这条路上,我有董超哥这样一位良师、一位益友、一位精神同行的标杆。他的存在,如故乡山巅不灭的星辰,如风雪长途中温暖的驿站。他让我深信,只要心中有灯,脚下有路,肩上有责,纵然身处寂静田野,亦能耕耘出桃李不言的春天。
这份风雪中结下的情谊,这份对乡村教育共同的热爱与坚守,必将如那窖藏千日的赊店佳酿,随岁月流转,历久弥香,真正诠释何为——天长地久。
社旗县李店镇栗盘小学 惠先钦
2025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