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如果用两个字形容我的父亲——朴实、朴实还是朴实。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用勤劳支撑着家。父亲是个木匠,农忙时扛起犁耙,农闲时拿起斧头,双手磨满了老茧,身体被生活的重担压弯,父亲总用无言呵护这个家。
父亲没上过一天学,认字算数都很难,为了使我们姐弟四人不再是“睁眼瞎”,父亲更加辛苦地干活供应我们上学。为了不辜负父亲那期待的眼神,我爱上了学习,从中也品尝到了快乐。我的努力换来了考试后的一张张奖状、父亲的几个糖和他难得的笑容。为了让父亲高兴,我情愿加倍努力,我总用优异的成绩来安慰渐渐衰老的父亲。
我的付出没有白费,1992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我肩负着父亲沉甸甸的希望度过三年中师生活。
三年里,家里起了大变故,奶、娘、姐都生了病。姐死了,奶、娘的病没见好转。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家像经受严重旱灾奄奄一息的包谷秆遇上了一阵又一阵狂风。
毕业了,我面临分配工作,按规定,中师毕业应到农村小学任教。
听到这个消息,父亲蹲在堂屋门口呆呆地看着鸡窝,本来苍老的脸上又蒙上一层灰,满头白发像深秋干石榴果上盖了一层霜。沉默了好久,父亲终于开口了:“伟,三年前,你要上高中,我拦了你,要不你也该考上大学了。今个要是分到农村小学教书,不好找到有工作的对象,我得想个法子让你分到集上联中去,说啥咱也得找个有工作的媳妇。”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觉,父亲晃醒了我,急切地说:“我问过了,花个千把块钱,找找关系能成事。”
一千块钱,不算多,可家里经过一番折腾,欠的债还没着落,更别说一千块的现钱了。父亲又去借钱,由于负债累累,亲戚邻居躲避父亲就像躲避病毒一样。父亲忙活了半天,一块钱也没借到。
晚上,气愤的父亲花了3元钱买了一瓶劣质白酒,炒了一碟花生米一碟鸡蛋。不胜酒力的父亲一口气喝下了小半斤,两眼直直地瞅着麦穴子,坚决地说:“明早上,咱去卖粮食!”
“不行!”我立刻否定,“那是我们一家六口人的口粮,是我们生活下去的希望!”
父亲苦笑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一头扎进被窝,“呼呼”大睡起来。自从奶、娘、姐得病以来,还从未见父亲睡这么踏实。
第二天一早,父亲催醒了我:“伟,快起来!咱进城卖粮食。集上收的一斤4毛8,城里收的一斤5毛。”
我从床上爬起来,到院子一看,20袋麦子依次排开。
父亲“嘿嘿”笑了两声:“20袋,我称好了,毎袋100斤,共2000斤,5毛1斤,正好能卖一千元。”
我无语,听从,和父亲一袋子一袋子往四轮车上抬,双腿像上了冻,麻木沉重。
我们父子俩每人啃完一块馍,草草喝完一碗稀饭,匆匆赶上进城的路。
刚上公路不久,被三个穿制服的拦住了,他们自称“交警”,旁边停着一辆破面包车。
“下来!”“交警”厉声喝斥道,“农用车上路,出示行车证!”
行车证?我们父子俩压根没听说过,
“没办过。”父亲无奈地说了一声。
“没办罚款,交100元!”说完,“交警”装作要开票的样子。
父亲先说好话,然后哀求,但无济于事。“交警”仍在路上拦车、开票、罚款,就不让我们父子俩走。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越来越毒,像要把整个世界连同人一起蒸发掉……听着父亲悲哀的乞求,我的心像被被饥饿的蚂蚁啃食着,感到阵阵的痛。
“交警”终于不耐烦了:“没钱可以,卸下两袋麦子走人!”
讨价还价,父亲终于狠下心来,卸下了一袋麦子。
进了城,已经是中午了。收麦子的躺在藤椅上,大腿敲到二腿上,噘起沾满油的嘴,眯缝着几分醉意的眼,用牙签不停剔着牙。
“同志,卖粮食。”父亲唯恐打扰他带着讨好的语气说。
“5%除杂4毛9,不除杂,4毛6。”卖粮食的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掉价了,前个不是5毛吗?”
“5毛?你进去看看粮仓都收满了,4毛6,还不想收呢!别尽想美事了,想卖就卖,不卖拉走,少啰嗦!”收粮食的不耐烦了。
“同志,我卖的是口粮,干净得很,别除杂,4毛9,行吗?”
“还啰嗦!卖不卖,不卖赶快走!”那人睁大眼睛怒吼道。
无奈,父亲让我算算怎样卖划算。1900斤粮食,5%除杂,4毛9,一共可以卖884.45元。
往粮仓搬粮食的过程,我的心像被钢锯划来划去。
“880元,那几块钱,没零的!”收粮食的带着施舍和命令的口气把880元甩给父亲。
劳累半天的父亲一句话也没说,饥饿的我们父子两连半个馒头也没舍得吃,使劲咽了口唾沫,赶上了回家的路。
晚上,父亲拿出那次喝剩的半斤酒,又炒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鸡蛋,也给我倒了一盅说:“儿,我尽力了,明个带上这800多块钱去找找人,进了联中,要好好教书,要找个有工作的对象,就不回来种地了。”
我忍着泪,猛喝了一口酒,使劲点了点头:“大,你放心吧!”
在那800多块钱的帮助下,我进了乡一中。我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为了那800多块钱,更为了父亲的嘱托。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1999年,我和我校的一位女教师结了婚。2000年,依靠优异的教学成绩和敬业的工作精神,我当上了教导主任,那一年我25岁。
父亲听到消息,掂着一瓶酒来到学校,自己动手炒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鸡蛋。酒桌上的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脸上被岁月的沧桑刻下的皱纹舒展了许多。半斤酒下肚,父亲说:“人家看起咱了,让咱当领导,更得好好干活,好好做人。”
今天,带着父亲的教诲,我踏踏实实做人,当上城区学校的校长,可此时的父亲再也听不到这个消息了。我走上新岗位的前一天,我买了一斤酒,炒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鸡蛋来到父亲坟前,酒我喝了半斤,半斤留给父亲,轻轻唱起了一首歌:“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子,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