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教育基因
一位乡村校长与他的精神导师
晨光熹微时,我站在田埂上,回想起上周三早上岳父岳母在芝麻地里默契配合的身影。岳父在前头拉着播种器,岳母在后面扶着,两人一瘸一拐的步调,却出奇地和谐。芝麻苗怯生生地探出头,嫩绿的叶尖上挂着晨露,像极了教室里那些刚入学的孩子。这是我扎根乡村教育的第三十一个年头,作为社旗县李店镇栗盘小学的校长,每个周末,我总喜欢到田间地头走走。土地是最诚实的老师,你付出多少汗水,它就回报多少收成。教育何尝不是如此? 沿着田埂向西北走,来到岳父家那块八亩半的承包地。乡政府在这里打了一眼井,电是电业部门埋在地下通到井边的,岳父购置了水泵和铁架。每到旱季,这口井就成了全村的救命水,乡亲们排队浇地,只出个电费。岳父常说:"井水越打越有,知识越教越多。"这朴素的道理,正是乡村教育最真实的写照。
前天干活,不小心右臂被钢丝绳擦伤,此时还在隐隐作痛。我去大姐的卫生所拿了一盒绿色药膏。回家时,在村口的运动广场西边,我看见村中水塘东南角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端着个搪瓷脸盆,腰板挺得笔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王老师,您好!我是栗盘小学的先钦!" 王学章老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由疑惑转为惊喜:"先钦、先钦...哦,想起来啦!"他握住我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指节处还留着常年握粉笔留下的茧子。这一刻,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传遍全身。三十年来耳闻的传奇人物,就这样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跟着王老师走进他新建的院子,铁门内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挥着大扫帚清扫建筑垃圾,两位阿姨在清理地上的白灰膏渣子。我二话没说,先回家找来了斗子车和大塑料铲,接着,提水,推车,搬运,汗水很快浸透了衬衫。劳动中得知,那位扫地的中年人是王老师的学生,1986年从社旗一高毕业,专程从泌阳赶来帮忙的。看着他们师生互动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桃李满天下"。
中午在小饭馆,王老师讲起了建校往事。1975年6月,社旗县行政区划分变动,青台公社拆分为李店、青台、大冯营、晋庄四个公社,处在青台公社的栗盘学生和处在大冯营公社的李庄学生,原本都在雷神庙学校,此时不得不分开,各自回到本大队上学。而栗盘没有学校,王老师跟大队革委会干部一起,选址批地,动员村民一砖一瓦建起了栗盘小学。其间作了大量工作,说到动情处,老人两眼湿润。王老师说:"先钦,你父亲我俩是老同字,当时他可是帮了大忙啊!″听到此话,我心头一震,因为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往事。
王老师还告诉我,雷神庙是1976年拆的。王老师的父亲早在1946年就在小谢岗创办了学校,而我正是在那里读的一、二、五年级。
饭后,王老师从旧皮箱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是一本缎面笔记本,扉页上题写"教育是棵常青树"。"这是我的笔记,"王老师说,"现在该交给下一代了。"我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夹着干麦穗、树叶标本,还有密密麻麻的杂记。突然,一片枫叶书签滑落,上面写着:"1989年秋,带学生观察叶脉,小强问'知识是不是也像叶脉一样四通八达?'"
夕阳西下时,王老师把那个搪瓷脸盆送给了我。盆底有个褪色的“奖″字,是社旗县人民政府发的优秀教师奖。王老师望着远处的学校轮廓说:"先钦,明年是建校五十周年,建议你把栗盘小学的校志修订一下,我提供资料,你执笔。让更多的年轻老师知道,教育是一场接力赛。" 回校路上,我特意绕到学校西北角摸了摸那段老墙,学校虽改过建多次,但我的上任校长惠大成还特意让学校西北角留下一段当年王老师修建学校的教室的西墙,作为当年历史的见证。掏出手机,在栗盘小学教师工作交流群里发了条消息:"下周五上午邀请栗盘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全国优秀教师、社旗县第一高级中学退休教师、栗盘小学的创始人王学章老师来校座谈,主题是'教育基因的乡土传承'"。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一声声,仿佛在提醒我们:教育的种子,又要到播种的季节了。
社旗县李店镇栗盘小学校 惠先钦
2025年6月9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