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千重思故人
麦浪千重思故人
—— 缅怀恩师张荣华老师
一、初见:麦田里的启蒙课
五月的豫西南平原,麦浪如金色的潮水漫过田野。站在社旗县李店镇栗盘小学的操场上,我望着随风起伏的麦穗,思绪飘回 1983 年的初夏。十岁的我读五年级,第一次遇见张荣华老师 ——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绿色军装,捧着作业本走进教室时,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如麦穗上的晨露。
不同于刻板的教学方式,他将《小英雄雨来》讲成了流动的画面:特意换上对襟布衫,模仿雨来的语气朗读,讲到 “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时,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下课铃响,同学们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真实的抗战故事,才知道文字里藏着如此鲜活的世界。
二、家访:影壁墙外的温暖
那个秋日午后,我在堂屋写作业,阳光透过木窗棂在生字本上织出光斑。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喊声:“先钦在家吗?” 抬头看见张老师站在影壁墙外,蓝布鞋底沾着田间的泥土。我慌忙起身,却紧张得忘了请他进屋,直到父母从地里回来,才红着脸端来一碗凉开水。
当晚,我因 “不懂礼数” 被父母责备,却在次日课堂上意外被张老师表扬:“惠先钦同学作业字迹工整,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他展示我的作业本时,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至今响在耳边。后来我才明白,他用这种方式保护了一个农村孩子的自尊,也在我心里种下了 “尊重” 的种子 —— 如今我总告诉学生,待客时的一杯热水、聆听时的专注眼神,都是教养的底色。
三、传承:从课桌到讲台的接力
1994 年秋,我带着南阳一师的毕业证回到母校。身份从学生转为教师,是张老师扶着我跨过这道门槛:他用红笔逐句修改我的教案,批注 “讲《落花生》时,可带学生去田间观察”;公开课那天,他提前一小时到校,帮我摆正教具,又在备课本里夹了张字条:“课堂是学生的舞台,老师要学会退后半步。” 当我在讲台上忘词时,他坐在后排微笑点头,目光如麦田般沉静。
2004 年竞聘校长,他捧出用蓝布包裹的教学笔记 ——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 1970 年代的备课心得,还有用铅笔标注的 “某生家贫,需多鼓励”。笔试前夜,他打着手电筒穿过麦田来到我家,就着煤油灯陪我梳理考点,直到窗外泛起晨光。
四、坚守:退休后的麦田守护者
退休后的张老师,仍是学校的 “常驻嘉宾”:开学时帮新生分课本,寒冬里用板车拉来自家的柴火,说 “不能让孩子们冻着写字”;听说有老师休产假,他主动承担代课任务,在黑板上写下的粉笔字,依然工整如当年。
“教育是种麦子,得耐得住四季寂寞。” 他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教师节,毕业多年的学生从各地赶回,他就提前摘好花生、晒好红枣,在老槐树下摆上几张木桌。看着西装革履的企业家握着他粗糙的手喊 “张老师”,我忽然懂得:所谓桃李满天下,不是功名簿上的数字,而是无数生命因他的光照而发芽。
五、永别:芒种时节的告别
2024 年芒种,张老师像往年一样回乡下帮儿子收麦。出事前一日,我们在麦田边偶遇,他指着沉甸甸的麦穗说:“今年麦粒饱满,回头给你带袋新面粉。” 没想到这竟成永诀。追悼会上,从八旬老人到青年教师,数百人挤满了乡村礼堂。有人说:“张老师当年送我的笔记本,我用到了高中毕业。” 有人说:“是他告诉我,农村孩子也能考上大学。”
哀乐声中,我望着遗像上他穿中山装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军装上的第二颗纽扣总是松着 —— 那是为了方便抱哭闹的小学生。
六、守望:麦田里的精神坐标
又一年麦浪翻滚,校园里的白杨树已亭亭如盖。张老师用过的罐头瓶笔筒还在窗台上,里面插着几支粉笔;他捐赠的《十万个为什么》摆在图书室显眼处,书页间夹着泛黄的银杏叶书签;仪器室里,还陈列着他用高粱秆制作的几何教具。
我将 1985 年的毕业照放大,挂在办公室墙面。照片里的他站在后排中央,身后是刚种下的小树苗,目光望向远方的麦田。每当为校舍翻新经费发愁,或是面对调皮学生束手无策时,抬头看见他的眼睛,就仿佛听见他说:“慢慢来,种子总会发芽。”
惠特曼说:“大地给予所有人的是物质的精华,而最后,它从人们那里得到的回赠却是精神的精华。” 张老师用四十年光阴,在这片麦田里播下精神的种子——他是深耕泥土的耕作者,也是仰望星空的引路人。
如今,风吹麦浪如他当年的讲课声,在乡村的晨昏里,在孩子们的眼睛里,永远生生不息。
社旗县李店镇栗盘小学 惠先钦
2025 年 5 月 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