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窑洞里走出来的诗人
2016年6月1日。著名诗人刘育贤、王宜振两位老师,受灵宝市文联、作家协会特邀来到灵宝市实验中学多媒体大厅,给作家们授课并赠新出版的《挑山》一书一百多本。灵宝的骨干作家们一百余人面对面聆听了两位老师对于儿童诗创作的经验之谈。
接着,几天后刘育贤老师再次被实验中学邀请为师生们讲课。刘老师说,其实已经不只是第一次在实验中学讲课了,所以对于灵宝市实验中学不但熟悉,而且可以说得上是有感情的了。
月是故乡明。这位著名的诗人、作家,无论身在何处,对于生养自己的家乡,总是怀有一腔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坐在讲台上,他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倾囊而出。他对于故乡的回报,永远没有止步。
就在去年,他的新书《挑山--刘育贤短诗300首》一经出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偿赠送给家乡的文友们。其实论成就,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比肩,之所以叫文友,是因为刘老师本人谦和,低调,从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非常平易近人。他喜欢称大家为文友。
还记得赠书的时候,他亲自给知道名字的都逐一签名,一本一本认认真真地写,绝不敷衍。犹记得在我办公室赠书那天,屋里,门外被挤得满当当,围得水泄不通。有认识的,也有不少是慕名而来的,刘老师从不厚此薄彼,乐呵呵地一一满足大家求书的愿望。
不只是如此,函谷关文化站,也留下了刘老师赠书的身影。走到哪里,我们都被刘老师的这种精神和品质所感动。
回想起与刘老师相处的点滴,我不禁思绪万千。时光倒流,一幕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2009年3月7日,在三门峡组织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天鹅杯”征文颁奖大会上,刘育贤老师获得了三门峡市委宣传部、三门峡市文联、三门峡市作协授予的“终身诗人奖”。紧接着,4月19日,河南儿童文学学会聘请刘育贤老师为顾问。2009年10月刘育贤老师荣获世界汉诗学会河南分会、《大河诗歌》十家诗人奖。
刘育贤老师是我们灵宝市阳店镇胡家原村人。早年,在我市工作,当过中小学教师,曾任我市文化馆副馆长。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被借调到河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帮助做编辑工作,1984年正式调入该社,就是今天的海燕出版社。任期刊编辑室主任、《金色少年》杂志主编。业余时间仍坚持文学创作。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国家级著名诗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读刘老师的儿歌、诗、散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读他的作品越来越多,他在灵宝的声誉很高,我虽然一直没有见过他本人,但从心里我对他是很尊敬和崇拜的。一直到2008年夏,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杨凡老师的引见下,我有幸见到了这位作家、诗人。他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德高望重、和蔼可敬的老者,不善言谈,但从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为人,他的文学天资。“天鹅杯”我也因文章获奖而参加了。会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采访刘老师。如果能到他的出生地去看看,那该有多好啊!
天随人愿,我终于盼到刘老师回灵宝了,并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又约了几位文学爱好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驱车前往胡家原村。当我们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他的那座老院子时,我们惊呆了!难道这就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诗人的生长地吗?它座落在村子的最北头的一道宽约一公里的大黄土沟的半沟里,太平常了,太土气了。朝东望去,是高高的岘岘山,朝西望去,可以顺着沟壑一直望到黄河和更远的山西省中条山脉。正北面即沟的对面横亘着两个小小的村庄,东边的村叫韩家村,西边的村叫沟北村。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靠崖院子,冬季日照时间很短,有钱人大多不住这样的背阴院子,可见他家过去是穷人。不错,刘老师说土改时他家划的是贫农成份。座南一面是高有四五丈,宽有十四五丈的黄土崖面。祖先在黄土崖面下开凿窑洞。从东到西一字儿排开共有6孔窑洞,最西的一孔窑里安有一盘石磨,祖辈都是在这里加工粮食,所以叫做磨子窑。东边的三孔窑是刘老师他家的,再往西的两孔窑是他三叔父的。刘老师就出生在他家三孔窑的最西的一孔窑洞里。长大结婚后他一直住在最东边的也是最低矮的一孔窑洞里。他说他小时候人住在窑前面的土炕上,窑后头是拴牲口的,也就是说那时候是人畜合住的,说得我们大睁两眼,不可思议,人怎么能和牲口住在一起呢?我倒是听家里老人们说过,在我们豫西山区的小村里,很多家都是人畜合住的,因为他们没有地方住。没想到我们的诗人小时候竟然也是如此,想来真是有点儿滑稽。当我们在他的窑洞前合了影之后,他说:“你可别小看了我的这些破窑洞和这座烂院子,对于全村人来说它们是有功劳的。因为崖面高,夏天,它是全村最凉快的地方,每逢三伏酷暑的中午,村里居住瓦房的人热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常来我们这窑洞乘凉。冬天,它是全村最暖和的地方,数九寒天时,常有村人来坐套(唠嗑)取暖。按现在的话说,我们这些个窑洞就是不安空调的空调屋,冬暖夏凉,自然空调啊!说起我家这座距村子较远,颇为偏僻的窑洞院落,还是个有功之臣呢,因为它曾经救过大半个村子人的性命。那是1944年夏末秋初的一天,日本鬼子来了,村民们躲的躲,逃的逃,很多人都躲进了我家的窑洞里,当时,我清楚地记得我家和三叔父家的五孔窑洞里挤得满满的,谁也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日本鬼子进村了,他们站在院落西边的高高的崖头上,居高临下往这院子瞅了瞅,当时院子里的荒草凄凄,日本鬼子叽里咕噜一阵子,就没有下来,朝村南方向去了。原来鬼子以为如此荒芜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居住。日本鬼子走了,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为这座山村土院的劳苦功高而起敬。
我们参观了每一孔窑洞之后,来到了院子北面的沟边沿,此院的原貌已荡然无存,上个世纪90年代,刘老师的二弟、三弟在村上边的平地里各自修盖了两层楼房,早已搬迁。这个院子现在是村人栽植的果园。我们站立沟边往下一看,那很深很深的沟底,自东向西似乎有一股水在流动,似显不似显的。他说:“全村人祖祖辈辈就靠沟底这一股筷子粗细的流水生活,它是维系全村一千多口人和牲畜的生命之水。对于我来说更有另一层特殊的意义。因为溪水太小,这就迫使人们每日起五更下沟去挑水,挑一趟须个把小时。为什么要起五更呢?一是不愿意耽误天亮下地干活,二是天亮之后,上游就有人洗衣服,水就脏了。我是从12岁就开始下沟挑水的。后来我出外上学了,工作了,直到今日年已古稀,仍然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起床,从未睡过懒觉。清晨是无限美好的,清晨是无干扰而最宁静的时刻,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刻,在十二年的学生时期,背书、解题在清晨;在十五年的教书生涯中,备课、改作业在清晨;在二十多年的编辑工作中,阅稿、编稿在清晨。我的读书,我的构思,我的爬格子,基本上都是在清晨。故而,我完全可以把我几十年来所创作的全部作品统称为‘清晨文学’。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感谢清晨》(发表于1992年12月26日河南日报)。”啊!这么不起眼的小小山溪水,却孕育出一位诗人来。我们不仅为小溪流而赞叹。
“沟中间的这个高高耸立的圆形土墩是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问刘老师。他说:“沟中间的这个土墩叫林锦坝,它矗立沟壑的正中间,地势非常险要,据说当年有一股土匪,企图抢劫村民,在勇敢的村民追击下,他们无路可逃,就登上了这座林锦坝,当他们发现坝的四周全是悬崖时,他们绝望了,哭天喊地举手投降。听父辈们说,有一年,有一位风水先生路过我家门前,一看见这个林锦坝,随口就说,这座院子的穴脉真好,门前的这个林锦坝分明是一张书桌子嘛。这个院子将来要出有文才的人,大了出一个,小了出两个。”啊!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那个风水先生说的还真准啊(尽管是唯心的),面前的这位诗人不就是一个吗?还有他的儿子呢,是中国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这不两个吗?”说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向东望去,说起那座高高的岘岘山,刘老师说他虽然居住在这个胡家原村,但他在青少年时期,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岘岘山里度过的。一来是他的外婆在山里住,二来他经常跟着祖父和父亲进山砍柴割草,15岁上就独立进山了。所以,岘岘山对于他后来的文学创作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在一篇《我的童年生活——山》的文章中写道“……打我记事时,就跟着父亲母亲去外婆家,六七岁就在山里给舅舅放牛放羊。10岁,我便跟着祖父和父亲进山去砍柴,开始了山里人的一切劳动。7岁那年,父亲把我送进山村小学,开始没有课本,老师每天用毛笔正楷给我们写一张四个字的小纸条儿让我们念,第一张纸条就是:“山水日月”,老师领着我们上山挖野菜,上山背白土粉刷教室的墙壁,上山拾麦,在山里玩耍……山,是我们永远读不完的书。14岁那年,我考入了县城初中。暑假,我参加了岘岘山修路大战,于是便有了我在《河南文艺》上发表的处女作《岘岘山》:“岘岘山,高万丈/交通道路被它挡/丁丁当,丁丁当/开山修路闹嚷嚷/往日弯曲羊肠道/如今车马排成行。”尽管小诗短而浅显,但它是我儿时山里生活的反映。从此,山里的生活便成了我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光就以山为题的诗作就有200余首,诸如:《山路》、《山歌》、《山心》、《山海》、《山村的夜》、《深山小店》、《山乡情歌》等等等等,于是,也就有一本《远山的芳菲》的诗集出版问世。
山,是我童年的生活;山,是我文学创作的源泉。山就是我,我就是山。于是,便产生了一个我发表作品的笔名:山村人。
离开刘老师故居胡家原村的窑洞和老院子,一路上我们又进行了聊天式的采访。我们方才知道他的文学道路是一条勤奋好学的道路。刘老师自小喜爱文学,上小学时,一次他写的作文被老师破例给得了100分,更坚定了他对文学的爱好。那时他几乎是天天记日记,什么小花小草呀,什么奶奶给他讲的故事呀,什么帮助同学磨面呀……他一个月就能写一本子。特别是在没有任何人给他说的情况下,他鬼使神差的自己糊了信封,自己到邮局去给报社投稿。你别说他还真是给投着了呢!有一首谜语诗就是在那时的《河南大众报》上发表的。升到灵宝一中后,他更是在课余时间挥笔不倦,在学校举办的校园文学大赛中,他写的短篇小说《修渠》荣获一等奖。他是当时《灵宝县报》第一批通讯员。那时,他非常勤奋,不但学校办的《火花》壁报每期都有他的文章,而且县报上也不断刊登他写的消息报道、通讯、小文章、小诗歌等。初中毕业后,由于家庭实在没有钱供他再上学,为了能够享受师范学校每月9元5角的生活费,他毅然放弃了考高中读大学的道路,考取了陕县师范(现在的豫西师范)。到了师范之后,尽管整风运动过后大跃进,勤工俭学几乎天天劳动,但他的文学创作并未中断,劳动间隙,他就一头钻进学校的阅览室阅读报刊杂志。这期间,他的作品已经在《河南日报》《河南青年报》《河南文艺》《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广泛发表了。刘育贤的勤奋读书是十分惊人的,他有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叫《我是属书的》。写了他好些个读书小故事,这里摘录其中的两个小故事——
1953年暑假,他在村东山脚下放牛,选准了一片草地之后,他把长长的牛缰绳拴在一棵枣树苗上,就放心地坐在一棵柿子树下读起书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啪!”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他一看是老耿爷。“牛把我豆苗儿都吃光了,你还在看什么书哩?”老耿爷一把抓走他的书扔到了老远的草丛中。他一瞅,牛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缰绳,跑到老耿爷的地里了。他赶忙跑过去捡起他的书,牵着牛往家走。老耿爷还在大声吆喝:“你小子的牛再要是吃我的庄稼,我非跳到你家的麦囤里不行!”他只顾走,脸上热辣辣的。
其二,1961年春,他在灵宝一中任教,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期,学校无法坚持上课,便放假了,学生回家,老师被分派到农村各个生产队帮助农民救灾。那时,他被分派到灵宝川口公社庄里村,距县城十多公里。去时,他把他的书全部包起来,共两大捆,近50多公斤重,他用一根扁担将书挑着直奔那个庄里村。路上,他几次放下担子,坐在树下歇息。过路的人不无稀奇地问他:“干什么还挑着一担子书呢?”有人开玩笑说:“你这是上京赶考吗?怎么没有书童为你把书挑着呀!”面对这些无可奈何的问话,他只是笑笑而已。在农村呆了整整一个春上,除了和农民一起下地干活外,他便是读书,《三国演义》、《水浒》,还有当时出版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书,都是那时阅读的。当时农村吃食堂饭,一位管伙的老头说:“你这个刘老师,除了下地干活,就是看书看书,也不去串串门儿,坐坐套儿(聊天)。”好像书一离开他他便生活不成了似的。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他写道:“似乎是天生的,我离不开书,书离不开我。书使我掂起笔来写文章,一篇又一篇;书是我工作的武器,书是我前进的力量,书是我登高的台阶。当那天宣布了我的高级职称时,我面对我的书架,向书深深鞠了一躬:辛苦了,书们!谢谢,再谢谢!是的,书是我一生有享不完的乐趣。于似乎,我觉得我不是属兔的,也不是属虎的,我原来是属书的。”
可见一个诗人的道路,离开汗水是无法实现的。《汗洒人生路》一书就是刘老师从窑洞里的一个放牛放羊拾柴割草的贫苦农家的孩子一路走来,走进中国作家协会的真实记录。
而今,胡家原北头半沟里的那座老院子的窑洞,像一排栩栩如生的雕塑屹立在我的脑海里。从窑洞走出来的诗人和窑洞一样朴实,和窑洞一样平易,和窑洞一样厚重,和窑洞一样崇高。其实,那窑洞本身就是一首具有深邃内涵的诗,这首诗的题目就是《刘育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