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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麦插禾

作者:张文倩 来源:中学教学参考河南站 点击:2881

“农家少闲日,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一点不错。五月,麦株在滚热的南风里覆陇而黄,布谷鸟四声一度的促鸣一起,村里村外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五月忙,忙在收麦。田野里,麦子一片熟黄,金灿灿的,一望无际,热热的南风一阵,立马儿又似熟透了几分。麦衣松敞着,炫耀着麦粒的饱满。麦芒如针似刺,犹如手持钢枪的卫士守护着麦穗。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小时候,我们这样翻译布谷鸟的语言。我喜欢割麦这词,总感觉它比收麦来得具体;来得生动;来得切实。如今的麦子真的可以说是收的,大型的联合收割机,隆隆一响,麦秸、麦衣、尘土,四下里一飞,饱满的麦粒便从那机仓中温顺地流进农人的粮袋里。这麦子,收得轻松;收得喜悦,仿佛魔术师的手一般,轻轻一招,该回来的就都回来了。

小时候收麦的情形迥然于今。那时,一听到布谷的促鸣,爹便开始搜寻那些个歇息了一冬一春的镰刀。长长的镰刀依着墙壁,日子一久,锈迹斑斑的。爹把它们挨个取下来,抱起镰刀把,把它们抱到水井旁,拿出磨刀石,接半盆清水,撩起盆子里的水淋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开始磨镰刀了。水渐渐地浊了,镰刀却越来越清亮了,爹用手指肚在刃上试试锋,像是临阵的将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麦场是一定要赶在割麦之前碾平的。麦场的地点是固定的,每年都是那块地方。大扫帚扫去了杂物,洒上水,待水洇干,再让骡子拉上石磙一圈一圈地碾瓷实、平坦,最后再用大扫帚轻扫一遍,此时,你再看麦场,平坦、干净,看着就舒心。

每年的第一镰是谁割下的,谁也不知道,谁也都不去刨根问底,只是知道有人开始割麦了,那就割吧。于是,一家一家的,手把着镰刀陆续出了家门,寒暄着、打着招呼,一同向麦地走去。

依然记得,那时,天刚蒙蒙亮爹娘就起床了。爹磨镰刀,娘喂牲畜、鸡鸭。爹的镰刀磨亮了,娘的食也分完了,时间总是刚刚好。

爹娘割麦,我和弟弟在地头的荫凉处玩。爹娘割上一阵子就要往我们这里望望,来来往往的农用车太多了,又都是那么火急火燎的,每次望过后都要大声喊着叮嘱我们不要到路中间去,要注意车子。我们在地头大声回答着说知道了,可还是时不时地跑到路中间去,捡拾车子颠簸下麦穗,想着回家喂食那几只自己偏爱小鸡仔儿。

麦子割倒了,还要拉到麦场上。车子是最古老的,套上骡马,吆喝着到了麦田。爹一叉一叉地把麦子铲起来,扔上车厢,娘在车厢里,把爹扔上的麦子踩瓷实。麦子越装越高,远远地望去像一个高高的麦垛。

生产路蜿蜒坎坷,浮土浅则半寸,深则半尺。爹拿着鞭子吆喝着骡马,车子一路颠簸着,有时候,一个坑没躲过,车身猛一倾斜,我的心也骤然被拎起,看着要翻倒了,爹迅速压下那高高翘一侧的车辕,一个大趔趄,车子平了,坑在车后了,爹复又跃坐上车辕后跟,挥起鞭子,吆喝着骡子,继续赶车。跟在后面的我们,那时,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了。生怕车子一下子栽倒了,生怕连车带麦子带爹一起翻进路旁边的河里,河里的水正涨到河岸,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静到深不可测。我和弟弟看着麦车,看着爹,心随着车子颠簸着,就那么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提着,心惊胆战地,直到看到有惊无险,便又开心地采花摘草了。

家家的麦场都摊满了麦子,大半天的烈日暴晒后,就该碾了。碾场,骡马是主角,那么大的石磙,它要拉着一圈一圈地转,直到把麦子全都碾到脱离麦衣,麦杆光滑柔软。骡马的汗,水一样的流下来,教人生动地理解了什么叫作牛马一样的生活。

懵懂的年岁,不懂得大人的辛苦,更不懂得生活的艰辛。碾场的时候,我们小孩子照例是在场边上玩,看骡马拉石磙,看大人们翻麦子,攀折场边上的柳枝,用来戳树荫深处的鸣蝉。有时候,还会偷偷地摸到河边,在河底的沙地上用小脚踩出一个个小小的泉眼,在浅水处捡拾几个大小不一的贝壳;有时候会为某一个颜色斑斓的贝而和同伴争吵,争不到还会使小性子,赌气不跟人家玩,可过不了几分钟,一只蜻蜓或一只蝴蝶就会引得大家齐心协力捕捉,前一刻的仇怨顿时烟消云散了。

麦子一茬一茬地收割,我们也一天天地长大了。到了可以割麦的年纪了,却已是中学生了,爹娘劳累了一辈子,执意不让我们姐弟再做农民,为了确保我们的学习,爹娘几乎不让我们下地,只在最忙碌的那几天,让我在家里做饭,这样他们干活回来可以吃上现成的饭菜,可以省下做饭的时间,休息一会儿。就因为这个,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家常便饭样样能做了了,赶上有亲戚来帮忙,还会炒上几个小菜,为这个娘没少在人前炫耀。

收麦最后一环就是扬场了。起风了,爹娘丢下手中的活计,拿起木锨和竹扫帚,径向麦场疾走。没有风,场是没法扬的,所以风显得尤为重要。爹是扬场的能手,一木锨一木锨地扔上去,扔那么高落下来都乖乖地摊成粗粗的“一”字,再看那些个不善扬场的农民,把麦粒扔得像断线的珠子,溅落得哪儿哪儿都是。

麦子扬净了,装了袋子,码到了屋子里,爹娘淌着汗水的脸绽开了笑容。颗粒归仓,按说该歇息一下了,可我们这里是水田,更繁重的农活还在后头,收麦仅仅是个序曲。

“割麦插禾”布谷鸟的鸣叫依然那么短促,爹娘来不及休息就又投入了一场新的战斗——插秧,农时不等人啊。

插秧,是书面语,我们村里的人从来不这么说,我们说栽稻。稻秧,我们也不叫稻秧,叫它稻苗。我喜欢稻苗这个叫法,叫起来那么亲切,饱含着希望,仿佛栽下一个小树苗,期待着不久的将来它便是参天的大树一样。

栽稻的过程比种麦收麦繁琐得多。每年的五一过后,爹娘都要选种,浸种。移来沉默了一季的大缸,放进大半缸清水,把精心选取的种子浸上。三四天后,稻子发芽了,小小的白色的嫩芽,像小孩子长第一个牙齿时刚刚透出的白痕。爹娘把它们均匀地撒到整得平坦光滑水润润的苗床上,然后再撒上细细的粪肥,放进刚刚没及苗床的河水,等待稻种长成稻苗。

隔三差五地浇水、除草、杀虫,一个月后,稻苗便有一尺来高了,麦子收过了,正是该移栽它们的时候了。

爹娘种地很细腻,细到一丝不苟。翻地要两遍,力求没有大的土块。田埂要打得笔直、工整,放水的水口要开在同一边。懒惰的人田里放进水,土浸软后就铲苗开栽了,可爹不,爹非要把一方(像个方块的稻田)的地弄得高低一样平整才肯栽。爹做一个两米长的木梯子,系上绳子,拉着横放的梯子在稻田里一趟一趟地走,高一点地方,泥就被梯子拉到了低处,高低一致,水面平整如镜。

爹用平头的锨把稻苗一锨一锨地铲下,我们左手右手提起,然后放到整平的稻田里。爹是铲苗高手,铲下苗刚刚过苗根,提起来轻巧省力,苗也容易成活。一方稻田运多少稻苗,爹娘一看一个准,所以,我们家很少出现一方稻田栽完后稻苗剩余或者缺少的情况。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娘拿出栽稻的绳子。稻绳,用四根短棒和两根结实的绳子做成。两根绳子的两端分别系在四根短棒上,棒子的一端用刀子削得尖尖的,以便人很容易地插进田埂里。稻绳的作用相当于工匠师傅的墨线。我们掰下五六根稻苗,挨着绳子插下去,所用的稻苗就都一字排开,背靠着稻绳站得直直的,二三百米的稻田,你从这边望过去,一行行的,清清楚楚直望去那边,队列整齐。

栽稻比割麦要慢得多,割麦可以大把大把地收割,栽稻则需一株一株地栽。家里八亩水田,两亩旱田。割麦、拉麦、碾麦、扬场,整套下来也就一周时间,可栽稻一项就要一周时间。其中的辛苦怕只有亲身体验的人才会知道。

爹娘心疼孩子,小时候从不让我们下地栽稻,我们只在地头玩水、玩泥,捏各种各样的小人儿、小动物,有时候也会调皮地下到水田里学着大人装模作样的栽上一株,那一株稻苗被我们栽得歪歪扭扭的,惹得大人们开心地笑一场,暂时忘却劳累,然后又把我们赶出了水田。

有爹娘在,劳累永远挨不了我们的身,它们被爹娘挡在了身后。我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极少下地,再加上从小身体素质差,爹娘就更不让我做农活了,再苦再累,爹娘都自己扛着。

一转眼,爹娘已是近七旬的老人了,而我正疾速地奔向五十。有时候感觉真的像做梦一样,感觉昨天还和弟弟在地头玩耍,今天就已人过中年,每叹“岁月忽已晚”便惊觉心缩,唏嘘不已。

前几年爹突然发病,腰间盘突出压迫了坐骨神经,走不了路。家里的农活都摞给了娘。收麦不是难事,有大型收割机,不消半个小时麦子就收完了。栽稻,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栽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改进。我们心疼娘,说雇人吧,娘说雇人要一天一二百元钱,太贵了,这也雇人那也雇人,一亩地下来就剩不了多少了。娘说种地就是农民的工作,就像工人上班一样,雇人干了,那农民还做什么呢。

娘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就一直疼一直疼,疼到最后就是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养活爹娘,没有能力让年迈的爹娘安享晚年。每到这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爹娘一起栽稻,尽管累得腰酸腿疼,但心里会舒坦一点。

娘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和食喂了鸡后就下地了。走到地的时候天就蒙蒙亮了,娘总是最早到地干活的人。我在六点钟起床做饭,然后和爹一块吃。娘是不回来吃饭的,我把饭菜带到地里,娘就在地头的树荫下吃,这样可以省些时间,多栽些。

娘要强,什么事都不想落人后。为了赶进度,午后一点半的时候,我们还在田里,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上有烈日下有沸水,人处其间如处蒸笼,蒸得人头昏脑胀,汗淌如流。那时,我不敢仔细看娘,我怕一看,眼泪会流下来。

爹在家里歇不住,总是骑上自行车跟我们来到地头,我们栽稻,爹坐在地头看着我们,这样他才心安些。

姨心疼娘,年年都来帮忙。往年搭伙栽稻的大伯、叔叔、堂哥,看到爹不能下地,便不再和我们家搭伙了。爹每谈及,都黯然神伤,想不通这世态炎凉。我劝爹想开些,这不还有姨还有我们吗。孰远孰近,到了难时就看得清楚,人常说“日久见人心”书上说“板荡识贤臣”如今看来,全是现实生活的写照。

栽几天之后,你再看看那田野,便会由衷佩服的人民的力量。你会情不自禁地惊叹,那白花花的干土地,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了,那稻苗可是一株一株数着栽下去的呀!

稻栽下去,水鸟便来了。洁白的羽毛,修长的身子,修长的腿,修长的喙,飞起落下,从这一方田到那一方田,还不时发出嘟嘟的叫声。娘说这鸟是水鸥,是来吃水田里的虫子的。娘总很纳罕地说它们怎么就知道这里有水田,每年的稻苗一栽下去它们就来了,好像专门有人给它们报信似的。

几只水鸥落在了我家的水田,迈着优雅的步子在田埂上寻觅虫子。我正想看个究竟,娘大声吆喝着把它们惊飞了,娘怕它们踩倒了新栽的稻苗。

河里的水清澈,涨溢,岸边的枝高大茂盛,一阵阵的南风吹来,蝉鸣鸟叫。远处夕阳缓缓,高树如山,真像一幅写意山水,可我却无心欣赏,我累得像散了架似的,哪里还会那些个闲情逸致呢。

读过很多描写农村的诗文,写田园风光之美毋庸置疑,我不能理解的是作者怎么会把农民的劳作也描述得那么诗情画意。我是亲身体验过的,除了劳作接近尾声时的小轻松和丰收的小喜悦之外,我感触最多的仍然是辛苦。

劳动是快乐的,但要在体力不透支的前提下。看着年近七旬的老人,带着病体在田里艰难地做着繁重的农活,而这老人又是你的爹娘,我想,除了心酸,任谁也是无法把那看成惬意的诗情与画意的。

作者简介:
张文倩,原阳县第四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村师亦是村妇,初中编制,高中任教。钟情一个人的狂欢,也享受一群人时的孤单。文字于我的功用便是将生活里的痛和忧伤煎成一杯杯清茶,供我于午后的阳台上,一边欣赏乡村风景,一边啜饮。
 

更新:2017-06-08 16:5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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