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黄河水底的袖珍古城
□首席记者 李长需/文 闫善良/图
【缘起】
黄河自山西潼关进入河南,一路奔腾,喧嚣着经过河南的三门峡、洛阳、新乡、郑州、开封、濮阳等地,又自濮阳台前县出境,与中原大地有着数不清的纠葛,也有着太多的故事。
我们今日起推出 “黄河地理”系列,讲述黄河这条母亲河与河南的恩怨情仇,讲述它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故事,为你呈现黄河在河南的全貌。
我们的第一站,就是阌(wén)乡县,这座现今已经不存在的袖珍小县,它与黄河有着怎样的纠葛?这座沉入黄河河底的城市,有着怎样的黄河情怀?
两千年历史沉于水底
站在阌乡县城唯一遗存的南城墙上北望,63岁的侯天杰依旧会想起49年前那动情的一幕:黄河水由东向西缓缓漫来,淹过西大街,淹过中山公园,淹过东大街、南大街,淹过整个阌乡县城。
侯天杰看见祖居的院子开始进水;13间住了几代的老屋,逐渐变小;屋前的石榴树,开着火红的花朵,这些花,一朵一朵地没于水中,最后只剩下两三朵,在水面摇曳,像是向他告别。
14岁的侯天杰潸然泪下。这是他亲手种下的第一棵树,在第一次开花的时候,却是告别的时候。他知道,同时告别的还有世代为生的磨坊,上了几年的学校,以及熟悉的县城的一切。
这一切发生在1960年,三门峡水库开始蓄水的时刻。
侯天杰更知道,阌乡县的历史,就此戛然而止:1954年的6月21日,阌乡县被撤并到灵宝,老县城沉入水底后,想再探寻阌乡县,只能在历史的记忆里。
这座河南省最西的县城,有着近2000年的历史:建制于西汉初期,始名胡县,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更名为湖城县,北周始名阌乡县。
阌乡县的得名,与境内的阌峪山有关。据《统一志》记载:“阌地有阌峪山高俯视曰阌县。”在字典中,“阌”是阌乡县地名的专用字。
在侯天杰的记忆里,阌乡县城不过是一个袖珍之地,东西长不到1公里,南北宽不到半公里。别看它袖珍,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北临黄河,南望秦岭,西连潼关,东接函谷关,为关中踏入中原的要地。“踏进阌乡县,就等于踏进了中原。”身为退休教师的侯天杰说。
小城居民当时很富有
像原灵宝县一样,阌乡县驻扎在黄河河道内,紧靠黄河,因黄河的航运而兴。
阌乡县所辖面积并不大,除了县城之外,还有阳平镇、盘斗镇(今故县镇)和阌底镇(今豫灵镇)三镇,人口不过9万人,但却是这一带的政治、经济中心。
像所有老阌乡县城里的人一样,侯天杰至今还记得县城的繁华程度:每天黎明时起,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回荡在每条街道,各地商贩开始云集。
这里是关中与中原货物的中转站,所有货物一应俱全。新中国成立前,连最时尚的元素也不缺乏:来自关中的烟土,源源不断地转向中原;穿旗袍的女性,开着很高的衩,配上红艳的高跟鞋,仿佛来自天津或上海。
侯天杰说,县城里的人很富裕,不仅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还在乡下到处买田置地。“仅我家就开着13间磨坊,还买了30亩的田地,雇了三个长工”。
县城最气派的建筑为县政府,为遗存的古县衙,是两层城楼式建筑,中有一高约10米的阁楼,叫黄河楼,距黄河不过50米。站在城楼上,远可看对岸山西省芮城县的村庄,近可看黄河的全景。
1901年9月,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从西安返回北京途中,曾在县政府住宿一晚。
令侯天杰最难忘的是中山公园,进门正中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大戏台,戏台下是一个可容纳万余人的大广场。这里是全县集会和文化娱乐的场所,新中国初期的公审大会、悼念斯大林逝世等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春节时的社火队,外地来阌乡的马戏团,以及河南的豫剧、曲剧,山西的蒲剧,陕西的秦腔,都在这里频频演出。“阌乡县城像一条船,安稳地航行在黄河里,载着我们富足快乐地生活。”侯天杰回忆说,从阌乡县城的外形上看,它就像一条大船,东西长,南北窄,肚大,两头小;又因为南临湖水,西连阳平河,北靠黄河,整个看上去更像航行在黄河里一样。
站在十数米高的南城墙上,我们已经无法想象阌乡县城的原貌,昔日被淹的城区,被白花花的芦苇荡和田地遮盖;而黄河,则退到了两三公里外。现在能看到的,也只有这段残败不堪的南城墙了。“原来的黄河水,贴着北城墙流,水大的时候,会倒灌到西城墙外的阳平河和南城墙外的湖里,大水汹涌着逼向西城门和南城门。”侯天杰说。
但在侯天杰的记忆里,河水从没有灌进过城里,因为阌乡县城就是条护佑城里民众的大船,水高船也高。
在阌乡人的传说里,这条大船永远不会被冲走,因为它有一个稳如泰山的锚,这个锚就是县城十几公里外的黄帝陵,黄帝陵以一条山脉为缆绳,牢牢地拴住了阌乡县城。
而灵宝市政协的周建军说,这条大船并没有那么神奇,因为地势的原因,每遇黄河发大水,阌乡县城的西城墙和北城墙都会被冲毁,城内也经常被灌水。
根据《灵宝县志》记载,同治三年(1864年),因为黄河涨溢,阌乡县城城垣屡有倾倒,知县陈成志就曾经修建过西城墙和西北角的城墙;咸丰末年,黄河水从城墙西北角进入城内,城内的庙宇民居全部倒塌,变为废城。
到了光绪年间,河水更是肆无忌惮地攻入城内:光绪七年(1881年)六月,高涨的黄河水将县城的东北角和北城墙冲毁,知县刘兰毓不得不向上级申请拨款重修;四年后的六月份,黄河水再次涌进城内,将县衙的后房及其以东至北门的百余间民房冲毁。
战争让县城变得固若金汤
县城屡屡被冲,最终引起政府的重视。光绪十六年,来到阌乡当知县的孙叔谦,开始整治黄河冲城之患。
他向上级申请了十二万两白银。他计划在北城墙外修建12道拦黄大坝和一道拦湖大坝,但一开工他就遇到了难题。阌乡县城坐落在黄河河滩上,很难寻觅到筑坝的石头。
正在发愁之际,附近有道山谷下起大雨,积水一时暴涨,将山上的石头顺势冲下,在河滩上堆积了十多里。这些石头正好成为修坝的材料。
这次修坝确保了阌乡县城的70年安澜,直到三门峡水库修成放水,阌乡县城再无被水冲进城内之苦。这也是侯天杰没有见过黄河水进城的原因。
有意思的是,在这70年内,虽没有水患之苦,但阌乡县城却进行了一次规模最大的修城。这次修城是国民党的阌乡县政府所为,目的是为了抵御解放军的进攻。
现年74岁的李玉润回忆说,当时县政府动员了县城内所有的人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将县城的南城墙和南城门加高加固,可谓固若金汤。从现存的南城墙来看,这次修建的确工程浩大,城墙不仅高达10多米,连城墙的厚度,也有10米。
这次修建,城门采用一砖到顶的方式,建起巍峨的城门楼,城门楼上用青石刻有“望鼎”二字,意思是眺望黄帝铸鼎原处;在城门楼右侧的砖墙上,还镶嵌有一块“晋龙骧将军王睿故里”的石碑。这位统一西晋的王睿,正是阌乡人。
城门虽然修得十分坚固,但1947年9月12日,解放军陈赓、谢富治兵团打过来时,不费一兵一枪就占领了阌乡县城。
为三门峡水库移民敦煌
新中国成立以后,已经远离黄河水害之苦的阌乡县人,再一次在治理黄河面前,面临选择。随着修建三门峡水库决议的出台,他们不得不搬离这个在黄河河道里的家园。
按照当时的移民计划,阌乡县城的人全部搬迁到甘肃敦煌。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对于县城的人来说,从一个繁华富庶的县城,搬迁到一个未知的荒凉地区,每个人都心情忐忑。
这一年是1956年,三门峡水库修成开始蓄水之前。今年74岁的贾显水至今记得,当时的乡村干部一家一家上门做工作,作为青年团员的他率先报了名。在报名的同时,他也先后说服全家及亲戚十几口人,一同报了名。
第一次来到荒凉的西部,面对茫茫的戈壁滩,贾显水有激动,也有不安。但敦煌人民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些戴着白羊肚手巾的移民。给他们早已盖好了房屋,也送来了粮食、布票和其他用品。
干燥,缺水,一开始,贾显水和其他移民一样,很不适应当地的生活。他们时刻想念在阌乡县城悠闲富足的生活,想念黄河岸边温润的气候和甜甜的河水。
5年后,贾显水和不少移民一起,偷偷跑回阌乡。这时候没有搬迁到敦煌的阌乡市民,一部分安置到阳平镇;另一部分安置到西闫乡。
贾显水回到了阳平镇。他们这些偷跑回来的移民,因为占用村民口粮,又被送回到敦煌,但1964年,大部分移民又都搬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