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我的亲娘!
婆婆,十几年前我曾写过您,当您听说时,您慈祥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由衷的喜悦,一种真实的欣慰。您嗔怪道:“把老娘吹得那么好。”而这次当我提笔再来写您时,69岁的您已离我们而去了。婆婆,我深深爱着的亲娘!我知道您对亲人难舍难分的心,您多么想携儿女们多走些人生之路!可是,谁又料到这陡然的病魔竟使我们生死契阔了呢?
清楚地记得2003年正月十六上午,您坐着邻居的小四轮拖拉机进城来看我们,像每次一样,给您洗头、剪发、洗澡、搓背。晚上,我们又一起去观灯、看烟火、逛街。第二天,还把您“骗”到照相馆照了合影相后,又给您拍了一张照片,因为以前您怕我们花钱从不让照相。照相时,我和儿子逗您,一会儿说您牙露出来了,一会儿说你身子坐歪了……。五寸彩照洗出来了,照片里的您显得那么好看。亲戚朋友都说您这张相照得么随和,那么真实,那么慈祥。丈夫一个劲的夸我做得好。可又有谁能想到儿媳平生第一次给您照的相竟成了遗像,当我把照片放大为20寸镶嵌在镜框里时,伤心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奔泻不止。
2003年正月24早晨,一惯早起的您却躺在床上,三弟媳去喊您时,您已有些昏迷,说话含糊不清。
当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时,我又急又怕,全身的血脉似乎凝住了,如坠深渊,只觉得寒颤难禁,泪落不止。当我们飞奔到医院时,您已进入了深昏迷状态:双目紧闭,满脸赤红,任凭我们怎样呼唤您也没有一语应答。CT检查结果,属于大脑蛛网膜下腔出血,不仅位置特殊,出血量还多达60毫升,就是做破颅手术也无法挽救您的生命。但我们对主治医生说:“需要咋治就咋治,药要开最好的,只要能救过来我妈,再所不惜”。输了一周液,您的腿上、手背、手腕上已是针眼个个,发青发肿,惨不忍睹。我们仍建议做破颅手术,而医生还是说千万不能,否则连手术台也下不来。又输了两周,您还是昏迷不醒……农历2月14日下午6点,身体一贯硬实的您这一次躺下再也没能醒来,整整二十天茶水未进的您停止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最亲爱的生命离我们远去而无法挽留。悲痛使一切在顷刻间变成了无法描述的虚幻,所有的感伤都代替不了那一刻的恍惚与绝望。作为长媳,我为您穿好寿衣,摆好“睡姿”,入殓时,给您轻轻擦洗着脸和双手。1987年已失去亲娘的我复尝丧婆母之痛。从入殓到入棺,我哭得声裂屋瓦、面目全非、声哑嗓肿,我流干了泪泉,粉碎了心肝;您从小抱大的孙子哭得鼻涕涟涟,然而那三寸秋棺,几尺黄土已隔人天,已隔人天啊!
“看人家的媳妇哭婆子哭得多伤心呀!”乡邻们议论着。婆婆,当乡邻在感叹我们为死去的您哭得如此伤心时,他们哪里知道十五年来我们婆媳之间那比血还浓,比海还深,比山还高的婆媳亲情,哪里知道我们十五年来那种胜似亲娘俩般的血肉真情!
送殡的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天愁地悲。乡邻们为您低首垂泪;天地为您悲伤动容。婆婆,您从小命苦,十岁失父,随母逃过荒要过饭。艰难的岁月里,您终日劳作,一生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用心血和辛劳把四个儿子养大成人。如今儿子们个个成家立业,您子孙绕膝,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安度晚年。然而苍天何极,绝人于此,绝人于此啊!
1987年当我和丈夫认识以后,曾有人说丈夫不仅家穷,其母个矮、丑陋,还有些过于憨厚、老实。当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果真,个矮、脸皱的您就会直望着我傻乎乎地笑,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可正是您那种慈祥的笑容,触动了我的心。多么朴实憨厚的老人,一句堂面话也不会说,有的只是无言的憨笑和淳朴。
结婚生子后,您便来城里照看孙子,,从此,您家务全包,从无怨言。1988年,当时从政的丈夫和从教的我工资偏低,还挤身于一间公房,您在不到4平方米的小厨房内支了一张床。两年多来,您看孩子、洗衣、做饭,从不闲着;您生活俭朴,所有吃的都是三弟从老家带来的。住在机关的人们一下班都是关门闭户的,而您来了之后,像在农村一样,为东家开煤炉,为西家去提水。特别是冬天每天早晨起来,您总是给有学生的几家邻居扒开了煤炉,到他们起床时,水已将沸,既省力又高效。当一家家邻居向您感谢时,您却风趣地说:“这算啥,人老瞌睡少,你们上班忙,早晨该多睡一会儿,只要你们不怕我偷东西就行了-----”
您从不让我们浪费一分钱。每到换季给您添件衣服时,您总是拒绝,说老了穿恁好干啥,节约点钱将来还要盖房子,供孩子上学,需要钱处多着呢。朴实的话语映射着您博大的母爱,映射着您对工薪层儿女的关怀和理解。
1990年,二弟媳生了孩子,您回去照看伺候。可您身在老家心里想着我们,周周送馍,月月送面,把家里的鸡蛋一篮篮往城里送,说是农村的鸡吃活食,下的蛋营养高,让孙子吃了能长高个儿,壮实。
记得97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天空中飘扬着雪花。正在学校上课的我,听说有人找。当我跑下楼去时惊呆了!婆婆,身体瘦弱、只有1.5米高的您正扛着足有百十斤的面袋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大冬天您热得敞开棉袄,从车站到校二三里路,您连一元钱的三轮车都不愿坐------
“妈,您------”我泪落声咽,忙跑上前去,要替您扛,您说什么也不肯:“沾一身白面,咋在娃们面前站,把钥匙给我。”我知道拗不过您,只好含泪去上课。下班回来悄悄将烧好的鸡蛋茶端给您解渴时,您硬是让放学回来的孙子吃。您说“老大人吃啥都行,只要让孙子吃好点,长壮实,学习好,比啥都强。”
望着倒了满满两缸的白面,我动情地说:“妈,以后您就别在给我们拿面了,我们的工资满满长着,盖房子的钱也快还完了,您就别再为我们多操心啦。”
“老娘给你们拿点米、面,省点钱,早些把房子帐还上,现在农村谁还缺吃少穿,吃细米白面、家家有余粮已是常事。”
一个星期天,我回家看您们,当时您和父亲已下地,只有厨房门用锁挂着,打开厨房门舀水洗手时,却看到一篮玉米面掺着白面和纯麦黑面的两样馍,掰了一块咬了一口,又涩又硬。那此刻,我的心似刀割,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多好的婆婆啊!这就是您在家吃的细米白面吗?想想您给我们送的又大又虚、变着花样的油卷和菜包的白面馍,我泪如泉涌。
“娟,你娃子回来咋不早给老娘说一声。”您扛着锄头收工回来,胳窝里还夹了一个包,原来您在地里听邻居二奶说我回来,就去二奶家借了两个白馍------
“妈,您以后真的别给我们送面了,您和公公已六十好几的人啦,也该享享清福啦。”我拿出黑馍,泣不成声。
“老娘就吃着一顿黑馍改改善偏让你看见了。猫、狗都知道护娃,当妈的就不该养活自己的孩子。现在吃黑馍是图新鲜。再说,你们吃点白面不瞎,干正经事呢。咱庄稼人吃啥都好消化,我和你爹都还能干着呢,只要老娘死后多哭几声,妈就知足了。”您脖子一歪,眼一瞪,故做轻松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