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祝您年年生日快乐
今天是外公的生日。
中午和爸爸通话,本来是想告诉他小妹已经在大连安排好住宿和生活,让他不要担心。他却告诉我,今天是外公的生日,妈妈他们几个姊妹都去给他老人家祝寿去了……
我心底一颤,我为我的遗忘而感到自责。外公的诸多往事一一涌上心头,让人感叹不已。
外公,生于1931年的今天。关于那个时代的豫西先民的生活印记和描述,自然我也无从考证和说起。我只能从接触的外公生活的那个环境中略微猜测一些。
商洛地区的豫陕鄂交界处,自古都是一个三不管地带。每一次的改朝换代及天灾人祸,都会造成很多人迁徙隐居在一些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大山大川中。外公姓赵,包括他们所居住的二峦村,大多数人都是赵姓。关于他们这一支人是从那里迁徙至此,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说法,那就是从山西大槐树下到这里来的,至于到这里多少代,怎么来的,也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本来在家族中还有一个家谱,但在文革中当成四旧给烧毁了(这也是我的一种猜测,不过按照北方中原的传统文化,家谱是一定有的,想像我的家族的家谱的结局,也一定是这样子的。)。于是,也就没有人能说的清楚祖先是从那里来的了。
外公所住的村落,叫二岔村。顾名思义,就是二条河流汇聚到一起的一个岔口。四面环山,一条河流从村中间穿过,沿着河二岸,散布了零零散散的各色住宅,清一色的土胚房。甚至还有为数很多的茅草房。在半山腰及河边的沿地,才有零零散散连成一片的耕地。村子前面是一排高大茂密的杨树和柳树组成的护河堤。河边,有一条三天米宽的土路,一直沿着河边,通向一个叫沙河的乡镇。路的旁边,是一片很宽很大的花椒林。称为花椒林,是确定已经长成了树林子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花椒树……
这便是我20年前记事起,对外公生活的地方的一些记忆。只是后来才知道,赵姓人家,原来也并不是在二峦生活。其先祖,是在比二峦这个河边村落还要高的一个山上居住的。不用想,就是很多年以前为躲灾难而被逼上山生存的先民的后代。我曾经去过的四川大凉山地区的彝族等少数民族也有在山上居住的习惯。估计也和我们这里差不多。
至今,这里还保留着很多词语和明初的那次大移有关。这里的人,给小便叫“解手”,还有“小拇指甲两半半,都是来自山西洪桐县。”这样的说话。我早年,从一本纪实文学里,读过关于这方面的说法,说全世界说自己是从洪桐出来的人,有一亿之多。后来,看张宏杰的《大明王朝的七张脸孔》一书,对朱元障的描述,也有这个说法。按这个分析,赵家以及生活在崤山洛水山区的先民,应是地地道道的朱元障山西洪桐大移民的后代。
外公和外婆,生育长大成人的共有七个孩子。四位舅舅以及包括妈妈在内的三个女儿。外公的弟弟育有二个儿子和四个女儿。这在那个时代是非常普通的事情。人口的多少,往往是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很重要的因素。
外公的弟弟,我们叫他二外公,是一个驼背。当然,在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听老人们讲,是那年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就成了驼背了,耳朵了不好使。据说二外公在朝鲜是个机枪手,可以背着机枪和汽车一起赛跑。这我相信,二外公,身材高大,魁梧,有将近1.80米,吃饭一次可以吃五个馍馍。很少说话,平日里大多都是在劳动,放牛、放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过,老是板着一张脸。
外公,还是个老党员。但我问过他怎么入党时,他说他也说不清楚了,好像少年时帮当时的地下党送过信当过交通员。这些,也都无法考证了。
对外公以及妈妈他们一家人成长的描述,我自然是没有办法亲自经历的。每次妈妈讲起外公的从前,说的最多的就是一个词“受正”(这是豫西的一个方言,就是受苦受难的意思。我们那里的语系,有点像关中商洛一带的人,听的也是秦腔。豫剧,也有流传。)。在妈妈的描述下,我们能大概了解了外公的生活……
外公一家的祖屋是一个豫西民居标准的三屋结构。正屋是堂屋,放一张八仙桌,上面平时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只有二边二间房子可以住人。是那种冬暖夏凉的土炕,妈妈和姨姨们住一间,舅舅们住一间。灶房在堂屋里,接一个地笼到炕上。房子外面堆的是柴堆。我们叫过堂。房子旁边,又盖了一间大房子,用土坯和茅草搭起来的简易房,是马房。再在外面的一块空地,有二间房子,是牛房,正房的后面,是猪圈……
人口多,耕地少,平整的富饶的土地更少。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于是外公他们选择了到河的后面七八里地的后山上开荒。以至于到现在还有这种称呼:大块地、八里地……那时,没有分的这么清楚的,谁开的荒就是谁的,反正都是为了活命。一直到人民公社时期,在原来开荒的土地归集体所有后,外公他们还是在山上开出了十几亩的荒地。当时开的时候,都是肥土,三五年后,肥力就没有了,就继续寻找适合的土地、林地进行开恳。听妈讲的述,他们小时候,四五岁就在地里干活,有时一天也不回来,就带上干馍馍、酸菜和二罐子用竹叶子泡的茶水……
写到这里,我有点心痛,眼睛里湿湿的。这也就是我所生活的地方上一辈人们的生活状态,真实的写照。用所有美好的词语来描述他们都不足以来表达对他们的敬仰。这也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特有的吃苦耐劳精神以及我们能够不断经历灾难、天灾后还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原因吧。沿续到我们这一代,我还能保持一点祖先那种不屈服大自然、艰苦奋斗去改变自己命运的精神。但我们的下一代,还能这样吗?有时我在想,我的后代们,住在我奋斗来的宽畅的房子里、座在自家的小汽车里,在书房里看我写下的这些文字,他、或者她能相信吗?还能记起我们的先辈和外公们所受的苦难吗……
我们家的人口少,大集体时所挣的公分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那时还没有我,听妈妈说,每年青黄不接时,只要给外公捎个口信(山里人沟通不方便,只能靠集会或者去乡下的走亲戚的人来传达口信。),外公都会及时给我们家送来粮食。可不像现在开着车,15分钟就可以到达一样。那时,是没有公路的,要沿着二岔主河道的一个支流向到尽头,然后翻过一座很大的山才能到我所出生的村子。我到现在在外面吃饭时,饭和面从来没有浪费过,就算是一桌子菜没有吃,我也会把面条吃完。看到别人在浪费粮食总有一种罪恶感。
后来,在外公外婆(对于外婆,我一直没有提及,我想分开篇副再写,太沉重,我怕影响我的思绪。外婆已于几年前过世了……)们的辛勤劳动下,妈妈和舅舅他们也慢慢长大了,家里的劳动力多起来了,连最小的舅舅已经可以放牛了。生活也慢慢的好起来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三舅、四舅就在牛房里搭了一个架子,睡在上面。我清楚的记得,我小时候去外公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和四舅、表弟睡在牛房里……
外公是个好人。
这一点在十里八乡是不用说的,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爱热心帮助别人,而不求回报。
有一年,农忙时节,全家都等着用化肥呢(在豫西,原先最早都是不用化肥的,都是用牛羊的粪和堆肥,只是后来才用开了化肥)。外公去集市上买化肥,结果全家人等了一天到晚上才等回来他买的化肥。原来,他早买到化肥了,在归来的路上,被同样急需要化肥的农户档住,先把化肥给别人了,就吃了别人家二个馍馍另加了一元钱的运费!这可是来加六十里路,二座大山啊。全家人都说他,他笑笑说,人家也需要啊,就算帮个忙了。
外公对我们几个外孙,是非常关心和爱护的。
记得上小学时,我最喜欢的就是等到集日。那时,外公就会一个月分二次来我们这个乡赶集(大姨在另一个乡镇,不同的方向,他也会去大姨那边看另二个外孙)。来的时候,用骡子驼上二跺干材,在赶集时卖掉。最多能卖四五元钱。他每次,都会匆匆来,又匆匆回,走的时候给我送上二个火烧馍(豫西对烧饼的一种称呼)和六根油条。当时,一个火烧馍是0.15元、油条是0.1元。我那时对外公,也没有什么别的印象,就是特别忙碌,好像天天都在劳动跑路,然后就是每个月可以见到二次面,吃上他给我买的小吃食。
好像是06年春节吧,我回家去看望他老人家,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感动的泪流满面。他那时,还没有瘫痪,只是明显走不稳路了。要用一个根棍子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估计外公已经不记得这些往事了,他只是尽到了他认为该尽的责任,而没有过多的想其它的事情。
我们家小的时候穷。非常穷。
爸爸和年幼的弟弟长大成人后,又给二叔取了亲,让他分开过。
我们家是全村唯一没有牛的。每年春耕秋耕时,外公都会让舅舅从几十里的山外赶着牛到我们家来帮忙。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秋天。因为是山里的牛第一次来我们这边,每当公路上过来一辆车,发出轰鸣声时,牛都显得非常的不安,很急躁。忽然,一辆大巴车在停车点打了一下喇叭,牛就惊了,拉着犁就跑开了……没办法,我们只有在晚上,在月光底下种地。这也好像就是我三四岁时的事情吧。就像我小时候在想,飞机为什么能飞想来一样吧。山里的牛,从来没有见过汽车。更别提喇叭声了。第二年,再来给我家耕地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怕汽车的鸣笛声了……
关于那头牛的故事,也就在这里简单写一下吧,我不忍心再重新写篇辐了。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自己可以到外公家了。我就经常能看到那头牛,它好像也认识我,每当我拿玉米棒子喂它的时候,它都很亲切的用嘴蹭蹭我的手,冲着我叫。再后来,我就没有见过它了,它也老了,干不动活了,听说被被卖了。不过,它的后代却成大了,好像它也认识我一样,长的和它一样一样,很状实。每次我到乡下,都喜欢跟着我跑,我回家的时候,有一次它竟跟着跑过了小河……
还有一个印象,已经是我后来上小学的时候了吧。
那时爸爸已在在秦岭金矿矿山上包起了工程,也就是替公家挖矿。(关于矿山,我会在后面用单独一篇来叙述,这里,也就不多写了。)那年暑假,我也随爸爸来到了矿山。没想到,也在这里见到了外公。当时矿上交通不方便,更高一些山上的富矿全是用骡子运到山膘才再运汽车运走的。他在和四川的马帮在一起运矿。这一段,我记不大清楚了。可能是那时接受的信息等太多了。
再后来,我从大山里出来读书了。从汉水的一个支流小山沟跑到汉水的中游一个汉江平原的城市来了,就很少回去了。每年也就是过年时,大年初二常例,不管刮风下雨、下雪,会去看望一下他。那时也还不懂事,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他总是笑着把我和外孙们迎回来,给我们压岁钱和吃食。当然,那时已经有一条便道通向了外公的小村子,我们也有了车子,再了不用爬山了。
那时,村子里的花椒林也已经被砍的差不多了,人口的增长,让小村子都在抢住房用地,到前年再回去时花椒林已经消失了……
外公的晚年不是很幸福。
先是外婆因病去逝了。三舅,因为在矿山的一些事情,受到了刺激。慢慢的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成了一个二流子,到处瞎逛,也不成家。为这个,外公不少生气,但也没有办法了,已经管不住了。
小舅结婚了,但也不好好干,也没有谁给他讲什么道理。就打打零工,上上矿山。到后来,舅妈也离婚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
几个女儿,也就是我们家和小姨家过的还不错。大姨也很不如意。
不过,最让他骄傲的,还是爸爸和小姨夫及他的几个外孙和外孙女了。
爸爸通过努力,已经可以在全乡被称之为首富了(虽然后来因别的事情而衰败,但,爸爸也是一位值得我去永远学习的人。关于他,后面再来写吧。)。我呢,从小就很聪明,在各方面也进步的不错。
在我们一天天的成长中,外公慢慢的老去了。前年,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起来过,瘫痪了……一直到去年我们去看他,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前,还知道说,我们家涛涛来看我了,去年见他,嘴会动,会张,但,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我可怜的外公!
辛勤了一辈子,到最后,竟是这样子的下场。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人生的历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面对和走完了人生。只是每一个人的人生不同罢了。
今天,是外公的生日。我在武汉,小妹已到大连上学,大妹妹在兰州读大三。别的外孙、外孙女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竟然没有一个人去看他。而我,竟连日子也忘记了,还是爸爸提醒的……
我含着惭愧和激动在这里记录下这些文字,也不知道外公还能不能过下一个生日。只能祝他生日快乐了了……
您的外孙——涛涛
后记:本来今天是计划写同村一位叫“来军”的人的,中午和爸爸通了电话(爸爸好像成了维系我与家乡情感通讯的一个很重要的资讯,他经常给我发来错别字的短讯……),他说明天是外公的生日,妈妈说要让所有人都去。我忽然感到很内疚,不要说是外公的生日了,我只记得爸爸的生日,连妈妈的生日也都没有记起过。谨以此文献给可敬的外公,祝他老人家年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