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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出的钱

作者:王建录 来源:燕山原创文学 点击:2275


     祥叔不在了,门楼上挂起了白幡,人们纷纷过来瞧看。一时间,顶着白手帕的,黑着头的,院内院外进进出出,人人神情凝重。屋里,几个招呼事情的,祥叔的三个儿子、大媳妇、左右近邻,十多个人正围着茶几说事。

    “你大走了,这眼目之下就是买菜,买活(棺木),还有烟酒。你们三个商量商量,这钱看怎个出法?”招呼事情的这般说着,屋内一片沉寂。

      在城里一中教学的老二这会儿正夹着根烟,长长地吐着烟气,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就像计算机屏幕上的数字一样不停地眨巴着。老大正掂起茶壶给一圈的杯子倒着水,咕噜噜的水声在有着十来个人的屋子里格外清晰。然后他拿起一盒“红旗渠”努力撕掐着。那颤颤微微的样子,捻弄了好一阵也没能把那烟盒拆开。老三瞅见了一把夺了去,用指甲在封带处一扣,又熟练地转圈一扯,盖一掀,顺势给屋里的人一一散递着。当老三拿烟的手转至老二眼前时,老二已有烟在手,是那种又细又长的烟。他慢条斯理,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刚要伸手去接烟,老三不耐烦地正好将烟收回。老二并不在乎这些,那双不停眨巴的眼睛告诉人们,“电脑”正后台高速运行。

   “唉唉——都听见我说话了没有?烟都白(别)吸了,水也白暍了,说事,钱怎弄?”招呼事情的提高了嗓门。

    “那我就先说两句,就算是先抛块砖吧……”一个劲盘算着的老二终于按耐不住先开了腔。“我出去的早,村西老院子,我的那份早就说过不要了,我大我妈的一亩多地,这么多年都是我掌柜(指老大)种着,还有每年的地补,养老金,也都是他领……”

    “嘴上不说心里话,你不要老院子是怕他爷他奶沾住你.……唉,那我也没争着要呀?”没等老二说完,老大媳妇立马就给他截了回去。“现时种地,除过犁地,种子、化肥,那还有个干球!噢,你还算计着土地补助养老金?那,他爷我伺候着,我不领叫你领?”老大媳妇,五十多岁,膘悍,大嗓门,说起话来别人插不上嘴,而且总是手指舞划的。

     老三站起正准备发话,手机的铃响让他张开的嘴暂时合了回去。他起身到前檐下,右手将手机扣在耳边,左手插裤,边打电话边瞟着屋里,摇头晃脑地老半天就是不想进来。

     老大又掂起水壶一个个地添着水,接着还是递烟,要不就是拾掇茶几上的瓜子皮,或擦拭茶几上的水迹,一副慢腾腾,狼来了也不跑的样子。

     招呼事情的猛吸了两口一扔烟把道:“我几个又不是干部,管不了你们窝子里这些狗扯羊肠子的破事……我说一个方案,中,恰(咱)就照这式办;不中,我几个出门就走——你们三家,每家出五千,交到账桌,埋完人多退少补。”

      老二老三把头沉着,老大看起来并不反对,刚想张口说话就被他的那口子狠狠瞪了回去。

    “我认为这不能搞AA制平摊,必须亲兄弟明算账,谁多拿谁少拿,现在就必须说清楚!省得……”爱算计的人老怕自己吃亏,又首先发话。

     “你少在这里㨤桄子(说洋词)。”老二还没说完,就被老大家的给截了回去。“你在城里小日子地油和面,每次回来说是看老人,就掂几斤桔子,连箱奶都舍不得拿,走时更没留过一分一毛。老三俩口子打工在外,长年不落屋土。这一年多,他爷卧床不起,就只坑住了你哥这个窝囊蛋……”她越说音越高,越激动。“你们不是要算清账吗?那就把这一年多的饭钱、住钱、端屎端尿钱都给我算清了!”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那侍候老人的活几乎全是老大一个人干的。做为媳妇是有点不便,但关键是她压根儿就不愿沾手,但到人前却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她“咚咚咚”扔炮弹般的嘴,再加上瞪大了的杏眼,双手插腰的蛮劲,把个老二老三压得不敢抬头。

      停了好一会儿,老三才泛上话说:“我这次急着回来,工地上账还没结,老板只给了一千块钱路费……反正我是没钱,你们俩先垫着,我以后还。”

     老二一听这话,将烟头狠狠在烟缸里一拧,提了提眼镜,指着老三说:“三娃,你俩口一个工地一个酒店,都管吃管住,你亲口给我说过一年至少落三四万,怎么着?现在又想耍奸巧?”

     老二的话还没说完,老三牙一生,一个酒杯就甩了过去。这一摔把屋里的人摔出去了一大半。

   “反正我们几个把心尽到了,话也说到了,你们三家商量,多乎商量好了咱就多乎埋人。商量不好就让你大再在恰屋过个年吧!”总管说完,领着他们几个人头也没回地出门而去。

     天早已暗了下来,院里已不见一个人影。灵前的白蜡烛无力地扑闪着。大门上的灵幡在寒风里啪啪地甩打着,就像一个人在孤独地哭泣。

     夜里十点钟左右,一阵阵哭声从村东头那片明晃晃光亮里飘出,那哭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清晰又扎心。那是祥叔的三个孙子孙女赶回来了。

     老二早已开车回了城里,老三也不见了人影,灵前只剩下老大和三个孩子在说着话陪老人。夜深了,蜡烛上的火苗明亮且直挺;外头的风也停了,灵幡好似睡着了般,安静而舒展。

     有了这一家子的争吵闹腾,村里人都为如何发送祥叔捏着一把汗。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总管比谁都来得早。又是打发吃劲亲戚赶紧买菜买烟酒,又是吩咐木工快去定活;搜摸打墓人手,安排其它相忙人员。人们你问我,我问他,谁也说不清这一百八十度弯如何转得这么快。就连跪在灵前的弟兄三个,院里屋内来回跑腾的大媳妇也吃不准其中的原由。只见老大跟前的,也就是祥叔的长孙,正不停地与总管勾通商量着。

     院子里,唢呐的悲凄哀怨撑撞着四壁,孝子贤孙白花花跪满了一地。打楔封盖的“梆梆”声从堂屋窜出,就像敲击着所有人的心口。

    “大吆,你避避挪挪,可白(别)钉住你了呀!大,你听见了没有?”老大扒着棺盖一声声嘱托着,声泪惧下。祥叔的大孙子怀抱着爷爷的照片,直挺挺地跪着,庄重严萧;老二此时也跪在那里,直着上身,仰着头,镜片一闪一闪的;老三则双手按地,头几乎是 搁在了地上,脑后的手帕絮子搭过肩头拖了一地。老大媳妇此刻一身的白色孝衣,正手握了根柳棍朝前檐这边瞅着,时刻准备点火打马。

    “响鞭,点马,院里人都往外出!”总管站在磕台上朝院里院外大声吆喝着。棺木抬出来了,孝子、亲戚立时哭声一片。院内的,门口的,几乎所有人此刻都鼻子发酸眼晴发涨。门口的纸马着了,烟屑腾过了门楼,四飞五散。鞭炮响了,震脚冲天,山谷传荡。巷子里,唢呐声、哭声、炮子声,人流、棺木、花圈,汇成了一条悲凉哀转的河流,缓缓向村外流去。

      埋完人,吃罢饭,村里人逐渐散去,亲戚们也都踏上了归途,忙乱了几天的院子终于得以稍微的静宁。

     老二嘴里叼着的依然是那种的细长型的烟,在大门口来回踱着步子。他刚才在账桌上看了一眼,虽然学校今天人才来了八个,但带来了全校教师,包括餐厅及门卫所有人的份子,少说也有万把块。这些钱都是自己平时撒出去的,必须在算总账时先摘出来,这是最为关键的!

     老三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埋老人的钱是谁出的,但只要自己没出他就心平气爽。他就想着得赶紧找个借口走人,省得一会儿算账沾住自己。这老三年龄小点,有啥事大哥二哥多多少少也都让着他。但时间长了也惯出了一身毛病:遇事能躲就躲,能不掏钱就不掏钱。我小我不懂事,你们做哥嫂的还能非跟我一见高低?。

     大媳妇此时虽拾拾掇掇忙不是闲,但脑子却没闲着,她一直在想这钱的事。这老二老三是不会出钱的;自己的那口子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更不知道放在哪儿,难道是跟他大一样没出息的儿子?

    “来,交账!”总管吆喝说。

随着总管的一声吆喝,老二、大媳妇迅速上前,老三则杵在原地没动身。

    “这发落老人的钱是三个孩子出的,这账我只能和三个孩子们接头…… 个人的老子不埋,叫孩子们替你们出头,羞几辈先人哩!”

      老二、老三、老大媳妇塌拉着一对半骷髅子,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老大此时正哗哗地扫着院里的纸杯、酒瓶、乱烟盒,那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事情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似的……

                                         (2019.1.26.21:10完稿)


【作者简介】王建录,笔名沃土,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多家原创平台发表诗歌,散文,近五十余篇。醉心沃土,不忘初心;田野的风,田野的雨,家乡的树,家乡的土,是我永远的牵挂。


更新:2019-10-18 07: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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