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慢慢地长啊长
大家都叫我“慢孩子”。
父母忘记将一小片谷子收回家，让我及时到地里收割那些勾着头的谷穗。
可是，我的性子太慢了。等到我来到谷子地，那群麻雀比我快，比我狠，原本可以蒸一碗米、酿一碗酒的米粒被啄食得一干二净。
我空手回来，母亲瞪着眼睛训我：“孩子，你怎么这么慢？给你翅膀，也飞不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慢，不过我常常不在意。只有当我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慢时，才会感到羞愧，对不起别人。
一次，母亲让我去看看生病的外公。
我竟然那么慢啊，等来到外公家，他已经好了。母亲说外公吃饭要人喂，可是我看到他高高举起了一根粗大的山毛榉树枝。
我拎着一大包礼物，愣愣站在门外。
外公让我进屋，我嗫嚅着不肯进。
外婆好奇地问：“你拎着炸药包不成？”
“不、不是，外爷病了……好这么快？我才来——”我近乎白痴地回答，其实很想说一声“对不起”。
我的话语是慢的，动作是慢的，目光是慢的，头脑是慢的，跟其他孩子比心跳，每分钟也要慢20多次。
大家都那么快、那么聪明，纷纷嘲笑我。我反应过来时，嘲笑却变得一点儿不难过，我甚至觉得这跟我没有关系。到最后，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常常最后一个交作业，有时，老师已在改试卷，我才小偷般把忘在口袋里的卷子交出来。
我的蝴蝶兰、迷迭香、玉簪花和风信子，总是最后开花，我用凤仙花染指甲，别人的指甲已经褪色了，我的才刚刚红起来。
我的清晨也比别人的慢，因为我的梦常常姗姗来迟，醒来时，伙伴们早已上学去了。
我最后一个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背默下来，老师罚我饿饭，不过没有关系，我的饥饿感一向很迟钝。
我有许多许多慢故事，开始还有人兴致勃勃地到处传播，最后就没有谁肯再听了，大家都是快的，又都很忙，慢的故事能有多少意思？
我有时候也觉得孤单，但并不缺少快乐和自由自在。
我最后一个听到雷声，闪电将众人都赶回家时，我才慢吞吞地找到回家的路，不过我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河流、树木、鸟巢和天空跟平常相比，变化竟非常巨大。
我模仿狂风中的树木，甩着长头发，仿佛在跳佤族甩头舞。我并不总是慢的，我快起来简直追到风，可惜别人不会知道。
回到家里，我还在甩着头，每一个细胞都在舞蹈、飞翔。
母亲责骂着我，一边递过干毛巾，还帮我找干爽洁净的衣服。
这就是慢的回报，给亲人带来更多担忧、更多事儿，给自己带来更多骂、更多骂中有爱的话，却没有更多约束、更多损失——很久后，我终于明白这一点。
你什么都那么慢，去浇花好了。
——花朵开得那么慢，大家离开后，我偏偏看到了。
你学习那么慢，想怎么就怎么罢。
——唔，我正想多看看课外书，去细细品味李白、杜甫和白居易。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一朵海棠花，我熟悉槭树叶脉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我用仙人掌的尖刺弹奏过音乐，同伴们在预言书里查找自己的星座时，我已经叫出了20多个星座的名字……
我在慢中自学了这些功课，很有趣，还不用考试是不是？
我的思维是慢的，但也有了更多胡思乱想的机会。
我的时间不是一条直线，我可以走走停停，还可以踅回去，重新走一遍。
我的个头长得慢，相貌也成熟得慢，浑身透着稚气，看起来真像个孩子，我在孩子的王国里过得多么快乐和自由啊！
我可以慢慢听懂风的言语，我知道好的故事都意味深长，在很多人都离开一个人时，我慢慢走过去，终于成为她最长久的朋友……
我的梦多了些生动的皱褶，我陪伴花草树木、石头蚂蚁的时间，长过跟别人争吵的时间，我呆在一个地方，不会急着离开，也会慢慢地成长为一棵树……
我是一言难尽，有的孩子嚷着无聊的时候，我在聆听风过野的合唱，我的手在轻轻地弹奏自己的身躯，这也是一把天然乐器，总有一天会慢慢发出自己的音乐……
快的故事多了也会重复，而在今天，慢的故事肯定是少的、不易重复的，应该是好的吧？
再奇怪的树木也会慢慢长大，走到最后，我也来到了人生的路上。
（此文已刊发于《知识窗》）
更新：2016-10-13 12: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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