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佟园园，开封市第三十三中语文教师。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漫步尘世间，悠哉悠哉与书谈。

昨天下班回家途中打电话给老爸，问晚上想吃啥，买了做，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马！马....等等下啊！”我就知道他又跑出去在下棋了，于是一顿说教：又去玩儿啦！都到饭点儿了，还不回家……把妈一个人丢家里，你放心啊！……老爸就会嗯嗯嗯的答应着，也不顶嘴，也不插话，等我废话全完了才问，你到哪儿了，我说快了，那头声音抬高了八度，你没坐车啊！因为有风，很凉爽，我提前两站下车了，散步一下下啦。这老头，听出我周围声音不对了，我说反正快了，那头就撂一句，你站着别动，我正好去买烟路过，等我啊，骑车呢，带你！等着啊！

果然过了一会儿，听见马路对面老爸的声音“园园——站那儿别动了啊，我马上过去——”我爸是三高：个头高，（当年小伙子一米八多，现在开始有点背驼）声音高，（单耳听力不好，说话向来吆喝着像领导讲话）玩兴高，（尤其年纪大了，更过分，整天不务正业：下棋，打牌，买玩意儿，瞎溜达，就是不着家）他这么一吆喝，回头率自然也高。只见他又骑着那颇引以为豪的破旧翻新的二八大个凤凰自行车，风一样刮到我面前。
我说，爸，还是我带你吧！我很惭愧我比老爸体重还要高，他就很不耐烦地咦了一声，我就知道没戏。也不管什么连衣裙，还是高跟鞋，不客气地跳上去，果然发觉老爸马上加大了腿脚的力度。我不安地坐着，有多久，没做过老爸的自行车了？一阵风吹过，好凉快啊！我才发觉老爸瘦削的背，再也不是为我遮挡风雨的那座山了。
我说车座太窄，咯得慌，一路上我几次试着跳下，老爸都喊别动，别动，坚持一会儿，就快到家了。就这样我们一路上商量着吃什么，做什么。顺道看见什么喜欢了就买了什么。我说你的烟呢，他说在前面老孙家呢，原来早买了啊！更让我惊奇的是一路上他停下几次：路过前面老孙家拿他的烟，再往前去卫东家拿他买的桃，拐角处掂他买好的脆皮油条，我说这都是你啥时候买的啊，他就俩字回我——今天！然后看见卖豆芽的啦扭头问我咱吃绿豆芽吧，我说没一点营养，不吃！爸就听话的不买不吃了，回家！
 
等我们到家了，他的车篮子里装的，我手里提怀里抱的，全是蔬菜瓜果，其中一半儿都是他今天外出的收获，我说你乱花钱啦啊！老爸就说，你比我强多少啊!我说，你可超载了啊！老爸却对我说，你该减肥了啊！
爸爸属马，妈说是野马，呆在家里他只会闲得无聊，把家用电器拆个遍，然后恢复原状，最后减少使用寿命。让他看电视打发时间，他会把声音搞得像电影院，胡乱换着频道，还死死控制着遥控器，搅得别人不能休息不能娱乐，纷纷指责，然后他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呼呼睡着了。让他学电脑，玩游戏，他看都不看一眼，毁眼，费电，不稀罕！扭头就走。
爸爸属马，我说是小马，尤其是老了，越来越像小孩子。
爸爱游玩，年轻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算是有见识，老了又爱上“淘宝”，算是有了爱好。兜兜里有钱非要花完，回到家都是一些他自认为物超所值的东西在我和老妈面前一大摆：手表，钢笔，打火机。是他最喜欢收藏的玩意儿，买了也不用，就知道雪藏，越藏越贬值！让我扔了一批又一批，说了一次又一次，仍旧乐此不疲得往家置买东西。看的，吃的，用的，玩的……源源不断……有一次竟然买了一堆婴儿玩具，说是给老外买的，我说你等老外来了你再买啊，人家不喜欢不要咋办，爸就认真地说，那就留给你用吧。我晕倒。

爸有点人来疯，见个生人，尤其当着我和妈的面，特爱臭显摆，大男子主义思想中毒很深，不会商量啦，就会命令，你要干这该做那，你还不能表现的冷淡或逆反，否则他会对你吹胡子瞪眼。坐出租车，不管司机性格活不活泼，他能拉人家天南海北的扯，从出发点到终点站，我坐后面一言不发从车镜里偷偷观察司机的脸…是惬意？还是扭曲？
爸是热心肠，尤其对别人，总比对自家人好，妈说他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给人出谋划策是他，为人跑前跑后是他，替人帮忙解困是他，当然，他又不是济公，总有办不到的地方，这时候，给我惹事生非也是他啦。闺女，帮个忙吧，我答应人家啦。你就帮我问问吧！这是他求我的时候，我就端端架子不理睬哼哼哈哈。我交代你的事你可得操心办啊，这边还等着呢！最迟明天给我信儿啊！这是他欺负我的时候，我就胡乱应付一下蹿没影儿了。
爸是老糊涂，妈说我跟他一样糊涂，我们俩做饭忘关火，烧毁的饭锅四五个；我俩出门忘带东西，丢东西丢钱不计其数；他手指头夹着烟睡着烧破的裤子好几条，床单被子烧伤好几处；去年和他一起买年货，他掏钱一把没抓好，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我跟在他屁股后就捡到几个钢蹦儿，面对我的埋怨，老爸自嘲道：跑就跑了吧，谁拣了，就过个肥年吧！我说你也不想想咱怎么过年呢？有一次他把二十的面钞当成五块给了炸爆米花的啦，回到家团团转，见兜兜都翻，第二天忍不住了才问，我那二十块钱哪儿去啦，我说，你昨天给炸爆米花的啦，闻听此言他脸上心疼了一下。我说不是吧爸，他没找你钱？他才哎呦一声说，差不多吧！没看清，当是五块呢，怪不得找不到。我妈知道了，数落了三天三夜，说以后你把钱都换成五块的花啊！

爸爱攒私房钱，又是个大方手，有时候紧张了就偷偷找我，先借点，有了还你，然后就下保证说绝对不乱花，不乱买，不乱丢，到手之后千叮万嘱，千万千万可别对你妈说啊，倒时候给你算利息。我说你拉倒吧，给自己老爹钱还要利息啊，他就得意洋洋了。过几天，听见他在我妈面前炫耀：看看，二妞给的零花钱...你没有吧！然后我妈就把我好一顿教育。前两天手里有钱了，藏不住，见我又问：妞，还有钱某？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比我有钱还借钱？我就装穷说没零花钱了，啧啧啧，他摇头对我一阵批评，什么宁买不值不买吃食了，什么要悠着点花，节俭过日子了，最后终于奔主题了。说，给你一百吧，别嫌少，要不要啊？原来我小人之心了，很惭愧地收下后我对老妈抒发了对老爸的感激之情。没想到母亲大人一点也不奇怪，你爸昨天就把钱给我了，后来没两分钟反悔了，说你不会过日子，又没收了，我想着就是他憋不住，要亲手给你，自己做好人呢，让我落人情他觉得亏！原来如此啊！我咧爹娘啊!
爸有时候爱使小性儿。说我和姐姐都偏心老妈，天天就想着你妈咋样咋样了，从来不问他。后来习惯了，他也就不稀罕对他好了。给他买衣服，他不穿，给他买吃的，他不稀罕，给他说好听的，他说没听见。我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尽量不说他的不是，夸他他就来劲儿了。放假那几天哄得他开心得不得了，结果我睡反觉了，他以为我一天一夜没有醒，就伸手指在我鼻子下探探气儿，夸张地在我耳边喊：园园——园园——别吓我啊！然后使劲儿摇醒我，醒醒啊，醒醒啊妞！最后找我妈商量，咋办啊，不会有病啦吧！我实在受不了他这么折腾了，跳下床说他一百遍烦人烦人烦人.......他仍旧呵呵乐，充耳不闻。

爸很乐观，常常把老了去捡破烂，想去哪里去哪里，让你们想我也找不到我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儿。我说你别跟我抢生意啊，我从小就想当个破烂王呢！老了也干这一行呢。他就说我不是跟你抢，我是先给你抢占地盘，创建根据地，让你将来好发展。谁让我是你老子了。突然我觉得心酸，爸爸经历了人生很多大起大落，幼年丧父，求学艰苦，自己亲手创建的厂子破产，还贷的艰辛，老年丧子之痛，发妻的不治之症，女儿早晚要离他而去。好像他一直知道自己会一无所有。他经常想着怎么把家里几处房子处理了，总是说要那么多房子干嘛，没人住。他经常把钱物到处乱丢，总是说要那么多钱干嘛，死了又带不走，活着饿不死就行啦。
父亲这个人，我不算很了解，我们有几次谈心，有一次在医院，我把他说得掉眼泪，他把我感动得痛了心。我对他确实没有对妈亲，可是对我来说他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给我生命，我的名字，我的工作，包括我现在很多的习惯，都是受他很深的影响，我至今保留着小学时他送给我的日记本，扉页上写有他的鼓励：园园爱学习，写好当天的日记，坚持，坚持！努力，努力！从此，无论遇到了什么，我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一直坚持，一直努力。
他对我很严格，不论是学习，工作，哪怕是平时写字姿势，看书习惯，穿衣风格，他都要横加干涉。从小就喜欢在我的成绩册上挑毛病，找问题，提建议；记得小时候，冬天冷了我臭美不穿棉裤去上学，他就拿起鸡毛掸子三两下把我打改了；我做事情他看不惯了就严厉地批我，说我乱弹琴，犯傻，早晚要吃亏的。他不喝酒，也不让我喝，闻到酒味就说我哪像个女孩子家！
 
只是长大后，发现他不怎么管我了，不对我说教，问我工作怎样了，同学如何了，我都懒得详细解说，渐渐地爸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小了，尤其是现在，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像个小孩，我和他说话，有时候他感兴趣，他就嗯呐嗯呐点头，神情好像是他在经历；有时候他不理解，就一言不发或者傻笑一下，有时候他不赞成，也不再对我干涉指责，只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昨天，我看着他单薄的身体，花白的头发，还有深深的皱纹，坐在车后的我，想了很多。想起一首诗歌，其中几句我很想对老爸说：
有一刻 / 我突然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 / 给他买最好的玩具 / 天天做好饭好菜叫他吃 / 供他上学，一直念到国外
如果有人欺负他 / 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 非撸起袖子 / 揍狗日的一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