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今年考进了北京大学，算是如愿以偿。但是当时究竟选择什么专业，我与他都比较纠结。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学中文的，于是填报志愿时，我们把“中国语言文学类”放在了五个专业之首。但由于北大小语种是“提前批”招生，我们便又选了法语和德语两个专业。如此填报志愿自然也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录取工作开始后，我曾接到北大招生办的两次电话，其中的一个内容是问我：在小语种和“本科一批”所报的专业中，究竟倾向于读哪个？征求一些同事和朋友的意见后，我与儿子做出了如下决定：能上小语种就读小语种，达不到小语种分数就读中文。
　　不久我便见到媒体报道：“今年北大小语种专业在京文科录取22人，理科11人，报考人数达1100多人。德语、法语、日语依然是考生的首选。”又看到北大公布了小语种文科各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其中德语669分，法语648分。想到儿子的考分刚好压住了法语的分数线，就觉得上小语种已希望渺茫，还是老老实实读中文吧。
　　但他最终还是读了法语专业。最初在网上查录取结果，他确实是被中文系录取了。于是儿子大喜，觉得天遂人愿，自己也不需要纠结了。但接到录取通知书我们却都有点傻眼，那上面明明写的是外国语学院的法语专业。按说被法语专业录了也该高兴，但那段时间他却郁郁不乐。他让我打听主修法语能否辅修中文；开学选课，除专业课外他又选了一些与文学、美学沾边的通选课，大有从边路挺进中文的意思。而我则告诫他，学中文除了多读书外，并无其他高深的窍门。书读好了，没进中文系也能修成正果；书读不到位，进了中文系也是白搭。
　　儿子为什么有了这种中文情结且不去管它，他的这种心思和举动倒是让我想到了与大学中文系相关的许多事情。本人是在“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考上大学的，但一方面是自己的数理化横竖不开窍，另一方面也是对数理化没有丝毫兴趣，所以我选择了文科，同时又把中文系看作最适合于自己的理想专业。借用王朔式的表达，我那时是“哭着喊着”想学中文的。而之所以想学，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喜爱文学。进了中文系我才知道，像我这种因喜爱文学而进中文系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大都怀揣着作家梦，想通过四年的修炼，不仅成为文学的阅读者，而且还要成为文学的写作者。
　　但是，曾经担任过北大中文系主任的杨晦先生却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他的这番话估计击碎了中文系许多学生的作家梦。当然，话虽是这么说，中文系还是培养了不少作家的。《新世纪以来文学创作若干情况的调查报告》一书中有份《作家大学学历调查表》，那上面显示，成为作家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大学本科学的是中文。不过同时我也发现，这些出自中文系的作家大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学毕业的，九十年代则开始下降，新世纪以来的情况未作统计。而据我估计，大学中文系近十年培养出来的作家很可能已是凤毛麟角。如此看来，杨先生的话在今天还真是见效了。
　　这样，当下的中文教育便值得反思。大约是从新世纪初开始，大学里开始撤系建院，中文系也就纷纷改成了文学院。这种改法让人觉得中文系与文学套得更近乎了，来学中文的人似乎福气不小，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我虽然没做过具体调查，但每日耳闻目睹也大体知道，如今来文学院读书的大学生，真心喜欢文学的并不是很多。现在许多人选择专业往往很实际，他们关心的是，此专业将来是否好找工作，彼专业将来是否能挣大钱。这样，务虚不务实的汉语语言学专业便成了冷门专业。而冷门专业录取学生时往往门槛较低，一些学生大概就是冲着这个来到文学院的。对文学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却选择了文学专业，他们当然不会对文学生出太多痴情。
　　另一方面，文学院也失去了原来那种浓郁的文学氛围。美国学者米勒说过：“文学行将消亡的最显著的征兆之一，就是全世界的文学系的年轻教员，都在大批离开文学研究，转向理论、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媒体研究（电影、电视等）、大众文化研究、女性研究、黑人研究等。他们写作、教学的方式常常接近于社会科学，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文学科。他们在写作和教学中常常把文学边缘化或者忽视文学。”（《文学死了吗》）这种情况虽然在中国大学的文学院里还不太严重，却也在逐渐与世界接轨。可以想见，文学院的教师都不怎么关心文学了，文学院还能形成一种文学的氛围吗？记得我儿子在法语和中文之间做选择时，我曾征求过北大中文系一位老师的意见。这位老师说：还是先学法语比较好。现在的文学院已经不是以前的中文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如上原因，文学院就培养不出作家了？培养不出作家的文学院又该把学生培养成什么人？这个问题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的想法如下。文学院能培养出作家固然是好事，培养不出作家也不能怪文学院没本事，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作家的天赋、潜质和慧根。文学院真正能够培养的人可能是鉴赏家。刘勰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一个学中文的人如果能读遍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他就不但能获得文学素养，而且也会拥有了纯正的文学趣味和精准的审美判断力。如此一来，鉴赏家也就呼之欲出了。而学中文的人无论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品评鉴赏都是基本功。
　　但是，今天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并不需要那么多的鉴赏家，文学院的氛围好像也很难养育出像样的鉴赏家。这样，中文系或文学院究竟要培养什么人，我也很难把它说清楚了。
　　2011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