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个 乡 村 校 长 的 教 育 传 奇
——访厦门市首届优秀校长陈延周
前 言
每个初识陈延周的人,都很难把眼前这位皮肤白皙、性格豪爽、举止优雅的玉面书生,与如下的“传奇”联系在一起:
短短几年,他在资金严重短缺的情况下,用酒桌拼酒、到寺庙化缘的土办法,让简陋甚至有点肮脏的马巷中心小学焕然一新,成为镇区最有特色的一道风景;
短短几年,雄心勃勃的他把“生命化教育”当成“旅程的第一站”,带领一群乡村教师不懈探索,用汗水、泪水和心血,实现了一个了不起的梦想:让边缘化的乡村学校——马巷中心小学成为众所周知的课改实验学校;
短短几年,他用“煮汤圆”的办法,“硬生生”把一批最底层的乡村教师“煮”成省内骨干教师,陈丽婷、戴燕燕等教师脱颖而出:她们精彩的课堂“走进”了省电化教育馆,制作成光盘,成为全国各地教师的教学示范;她们凝结智慧与激情的教育专著由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
……
随着采访的深入,你不得不感叹:陈延周乡村校长的生涯,折射出的其实是中国现象的教育传奇。
“教 育 纤夫” :“煮 酒 论 英 雄”的 激 情 岁月
如此深刻的理解,再加上对教育、对故土和母校的一往情深,陈延周的激情没有理由不燃烧:“让我也来做一名‘教育纤夫’,为拉动中国的教育之船出一份力。”
陈延周是一个有梦想的人,骨子里是浪漫而执着的。从2001年9月当上了马巷中心小学校长那天起,一个了不起的梦想就在他心里萌芽:让中国教育最底层的乡村学校焕发应有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让所有老师在学校里幸福地度过快乐、充实的每一天,让所有马巷中心小学培养出来的学生成为自信、文明、走向世界的现代公民。
“生命化教育”课题与马巷结缘,应该说是始于这个梦想的萌芽。
梦想是美好而浪漫的,现实却沉重得像是对梦想的嘲讽。马巷中心小学前身是舫山学堂,创办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历史悠久,其间也曾辉煌、灿烂过,培养了一批国内外知名的院士和学者,如中科院院士、厦门大学蔡启瑞教授等。岁月沧桑,如今摆在陈延周眼前的百年老校,已然是一个“文物保护单位”了,这是玩笑式的比喻,却也是令人心酸的事实:教室的“破败”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低矮,昏暗,潮湿,破落,简陋,甚至有点肮脏;旱厕破烂,粪水横流,师生如厕,都是掩鼻进出,更荒唐的是,厕所的墙壁摇摇欲坠,让人觉得如厕本身就是一场生命的冒险;在简易的食堂用餐,抬头一看,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一遇雨天,一边用餐,还得一边躲雨……
陈延周最大的苦恼是,外地的领导和老师到学校听课、指导时,问他厕所在哪里。记得有一次张文质到学校讲课,提到学校的厕所,叹息道:“很难想像一大群如花似玉的老师在这样的的旱厕中往来。” 哽咽的语气里,夹带着感伤、悲愤。
不管条件多恶劣,作为土生土长的马巷人,马巷中心小学是陈延周的母校,所以上任伊始,他卯足了劲,默默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支撑点:把一生最好的时光贡献给母校,五年内让母校重焕光彩,让自己成为可以载入母校校史的最有名的校长。管它是不是年少轻狂,他当年的梦想确是如此,好在他不仅有梦想,而且有实现梦想的激情和智慧,他首先“瞄准”并成功引进了“生命化教育”课题。今天回头去看,陈延周并没有得意自己当年“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和眼光,而是更多最感动于,在学校那么落后的情况下,作为全国生命化教育课题负责人的张文质老师,不仅没有嫌弃,而且一如既往对学校予以关注和扶持。时隔多年,陈延周在自己的教育随笔里写到:“他(张文质老师)从2002年开始时常奔波于福州、马巷,来我校进行听课,指导。每次坐在简陋、狭隘、什么气味都有的教室里听完课,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泪水迷糊了他的双眼。”
接触了“生命化教育”,陈延周一下子回到生命的原点和教育的现场,开始思考起“大问题”:“生命化教育一定要关注到人的生活状态,人的日常化的遭遇,教师的生活、工作状态,学生的课堂学习氛围,这些对人的一生,都会产生持久的影响,打下深刻的烙印,不能给师生提供一个宽松、愉快、有安全感的学习工作环境,谈何‘生命化教育’!”
想到,就做,这是有激情的人的特质之一,陈延周也不例外,他决定对破烂的校舍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造。
回忆当时的“创业史”,陈延周颇为感慨:“那是在没有任何规划的时代的产物,我们要做点事情,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陈延周所说的“代价”,最主要是放下架子和面子,到处“要钱”。当年盖一幢校舍,其政策与现在翔安新区按规划来建设大不一样,所有的基建资金由“三级政府”组成,即所在区、教育局、学校,各筹一部分,仅建一幢教学楼,所需基金就高达450多万元,也就是说,基建资金严重缺口,学校必须自筹140多万元,这是摆在眼前最严峻的现实。
年轻气盛,空有凌云之壮志,并不能解决问题,陈延周更多靠的是自己的脑袋。他深谙乡村官场的那一套“游戏规则”,不厌其烦地找镇领导,费尽心思和口舌,一次次在酒桌上把自己“自杀”掉。中国乡村的“办事文化”,就是这样,酒桌就是办公桌,几乎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在酒桌上解决的,大家在酒桌上很快没有了等级之分,以兄弟相称,不分彼此,亲密无间,很多事情一变成 “兄弟的事情”,就容易办多了。陈延周喝酒喝出了70万——镇政府多支付70万给学校。有一个情境,可以还原当年陈延周喝酒的雄风:有一次他与某位领导一上桌,就定好规矩,每人先喝三杯白酒,才可喝汤,结果临结束的时候,领导把酒倒在陈延周头上,陈延周则把一大碗的汤倒在领导的上衣口袋里。如此豪饮,确实有点“不顾形象”,但却让陈延周与这位领导的“兄弟之情”更铁了,事情也就很快有了喜人的眉目。
那些日子,喝酒,开会,磨嘴皮,几乎成了陈延周日常的工作。陈延周颇费心机地组织了一次次捐资大会,对到会的社会贤达、乡村大款、企业家,每次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终于募集了30多万元。
在陈延周的“募捐薄”上,最奇特的是以下几笔:翔安池王宫10万;翔安观音宫4万;翔安城隍庙2万;同安梵天寺20多万。靠化缘生存的寺庙居然又化缘给了学校,这在中国教育史上也是罕见的一笔,陈延周创造了纪录。原来,为筹集捐资款挤破脑袋的陈延周,机缘巧合,因为这些寺庙的主持都喜欢书法,他就用“书法外交”,一一去“感化”他们。
2002年底,一幢崭新的主教学楼和美丽的厕所终于翻建起来,师生终于有了“生命化”的工作、学习环境。回忆 “募集捐资”那百味杂陈的往昔,陈延周在自己的博客里动情地倾诉:“当每一次注视着我们这美丽的教学楼时,我们经历过的无数的辛苦顷刻化为乌有,就像婴儿降临大地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母亲先前那无比的痛苦顿时刻烟消云散。”
陈延周心甘情愿地为校舍的翻新不断付出“代价”,并非“入乡随俗”的随波逐流式行为,其背后有着他对教育不同凡人的深刻理解:“好的教育环境是教育成功的一半。在教育经费极其贫乏的今日,一位校长能够多方筹措资金,不断改善办学条件,美化校园环境,就是领导魄力的重要标志。”
如此深刻的理解,再加上对教育、对故土和母校的一往情深,陈延周的激情没有理由不燃烧:“让我也来做一名‘教育纤夫’,为拉动中国的教育之船出一份力。”
在日益被边缘化的乡村,陈延周以最朴素的方式践行了“生命化教育”的理念:再微小的改变,只要是朝着好的方向变化,都是有价值的,都是对教育中的每个具体生命的成全。
酒是激情的代名词,而在中国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乡村教育,需要的恰恰是类似陈延周这样有着酒一样燃烧着教育激情的先行者。
曾经年少,曾经的激情岁月,每当陈延周提及不知喝了多少酒的当年,我在尊敬的同时,不由在心底泛起一丝丝悲哀:在不健康的外部环境制约下,为了教育哪怕一丁点的进步,几乎所有像陈延周这样想有所作为的乡村校长,其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为了在现实艰难的夹缝中寻找理想的光芒,才华横溢的他们不断妥协,并不惜损害自己的健康,以此为代价来求取微小的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