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瓶班”里的残酷青春(图)
高考临近,湖北孝感一中惊现史上最刻苦“吊瓶班”,并配发图片引起网友热议。图片显示,教室内很多同学边打吊瓶边复习,场面颇为壮观。对此,孝感一中称,学生打的是补充能量的氨基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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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药补”疗效几何
陈方:现在网友们都开始回顾“那些年我们吃过的高考补品”了。据说“高考营养品”经历了五个时代,糖水时代、麦乳精加鸡蛋时代、鸡鸭鱼肉时代、口服液时代,现在进入了氨基酸时代。我经历过鸡蛋时代,吃鸡蛋还是有用的,但氨基酸有用没用,实在不好说。
周东飞:其实,氨基酸到底能不能当补药,医生和专家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是给危重的手术病人用的,一般人根本无需进这种补,还有很大风险,所以不补为妙。
李妍:一开始,对待补品这种东西的态度,人们的普遍看法可能是“有当然不错,没有也不是什么缺憾”。后来大家经济条件都不错了,这种对补品的迷信就很容易变成一种从众,跟打鸡血似的,别人都打,你能不打么?
邓维策:我在浙江台州教书,几年前听说的“药补”方式是喝三勒浆,一种口服液。我觉得,喝这喝那,都是在抵抗高考的压力。每月一大考,每周一小考,早上不到6点就起床,晚上12点难上床,这不是人过的日子。高三,特别是下学期,来自各方面压力集中在学生身上,难以承受。喝营养液,在心理上可能缓解一下压力。
李妍:刚才邓老师说了缓解精神压力,我认为这可能才是大家那么从众地去吃补品、打吊瓶的原因。但是说实在的,把教室搞成“战地医院”,这到底是让学生更轻松还是更紧张?家长老师看到这样的场景,又会轻松到哪儿去?
陈方:要我说,这就是教育界一种“病态的美”吧。如果进一步追究这种“病态美”的原因,也不能全是冷嘲热讽。因为,如何科学补充营养,我们的高中生和家长似乎知之甚少,缺少这方面的常识,所以,他们才迷信氨基酸,都自愿要求输液。
李妍:可能更多也不是常识的问题吧?关注一下围绕在高考周围的迷信与从众现象就会看到,这几年,家长、老师纷纷跑到寺庙去为学生祈福烧香拜考神,希望考出好成绩,也成为另一种很怪诞的盲从。这总不能说大家在信不信考神上面,存在常识认识问题吧。
初秋:对于这些高考生来说,真正的“补品”是什么?是拔掉针头,到操场上踢一场足球,或者在阳光下跑跑步,或者睡一场好觉。放松心态,把心态调整到最佳,这才是最好的“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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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瓶是否连着“利益链”
周东飞:刚才李妍觉得学校很奇怪,是啊,网友就有人猜,这统一打吊瓶背后,有没有利益的身影呢?学校说,这是国家给的氨基酸补贴,然后被各级教育部门否认了。
陈方:关于利益链这个疑问,新闻里目前还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类似教辅的事情,学校和老师推销教辅,总是有利益关系的。所以,关于有无利益链条牵扯在内,教育部门必须认真调查后给出答复。
周东飞:个案的细节尚需验证,但是“高考经济”却不是一个编造的名词。而且,这“高考经济”还被细分成了考前、考中和考后等不同阶段。考前经济,是考试秘籍、各种营养品的天下。考中经济,则是宾馆陪考房、饭店营养餐的战场。考后经济,包括考生放松旅游、各种谢师宴庆功宴等等。
邓维策:要说“高考经济”,大家不要忘了学校也可能是最大受益者之一。前些天读报,发现一个新名词叫“超级中学”。那些红极一时的“县一中”似乎都已经不吃香了,人数以万计,垄断尖子生,比拼升学率的“超级中学”才是时代宠儿。一所中学如何有这么大的能量,除了地方政府的支持外,它自己靠“高考经济”造血的能力也不容小视。
初秋:5月10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提示,提醒广大考生国家从来未批准过补脑、提高智商等功能的保健食品。不要盲目食用保健食品,谨防上当受骗。这说明国家层面,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市场的不健康,已经发出了善意提示。
李妍:这个东西的确需要理性啊,政府有义务做这个提醒,学校更有义务。只是学校往往在这事上不是提醒,而是煽风点火。商家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高考这块“唐僧肉”,甚至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这种高考经济已经把人搞得非理性,形成一种狂轰滥炸的商业炒作和跟风潮流,也变成了一种不堪忍受的重负,让考生们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让“黑色六月”变得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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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服药的背后是教育病了
周东飞:看到“吊瓶班”新闻时,我内心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词:不寒而栗。你们呢?
陈方:残酷的青春。
李妍:曾经的过往。我们那时候虽然不曾打氨基酸,但口服液是必吃的。学生成了考试机器,需要各种药品把自己变成钢铁战士。问题是,到底是学生病了,还是教育病了?
陈方:前几天,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提出,初三高三基本上都是在复习已经学过的知识,简直浪费时间,应直接取消。现在从吊瓶班的情况看,初三高三不是在“学知识”而是在“累身体”。他提出取消毕业班的做法,也许是一招“巧计”。
周东飞:我不赞成罗的说法。所谓初三高三多余,那完全是学校、老师赶死赶活赶的结果。其中,花费了多少孩子们的休息时间啊。如果不改变这种不把学生健康当回事的搞法,就算是取消了初三高三,它照样可以空出初二高二来复习的,大不了就是没日没夜地补课嘛。
邓维策:虽然新课程施行10多年了,有的老师探索了一些很好的教法。但是,高考需要分数,教学只需要培训一种解题能力就可以了,就是通过机械性的训练,反复地练习,一本一本地做题目,解题能力就可以提高了。在这样的机械训练过程,学生把自我交给了教师,交给了高考,学生丧失了自我意识。
李妍:的确是这样,打吊瓶是一种对身体的填鸭,应试教育则是对我们头脑的填鸭。老师会说:好好学习吧,你们现在做最后的冲刺,等高考完了,你们就彻底解放不用再读书了。好像我们的学习,不是为了学到知识与能力,而是为了最终不学它。
陈方:我高中时也经常听到老师这样的教诲。
李妍: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样一种场景,过了高考之后,学生会愤恨地把书、试卷一张张撕掉。为什么呢?学生在报复让人憎恨的应试教育。
周东飞:所以中国人一旦可以不读书,就绝不再读,所以我们的阅读率才这么低。学习为了最功利的目标,学习此后便永远不可能再成为习惯。如果我们去谴责中国人不爱读书,没有创新精神,源头在哪里,可能就在这种疯狂的填鸭式教育。
陈方:但是很可悲,如果不这样功利地学习,以后可能连学习的机会都没了。至少是没有在学校里学习的机会了。
邓维策:现在的教育已经异化了,走向了教育的反面。教育本来是要培养健康健全的人格,但是,现在为了高考,为了成绩,为了政绩,牺牲了学生的身体,人的精神没有培养起来。每一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都有学生找我帮助他填写志愿。我问他们,你想读什么样的专业?他们回答说,不知道。就是说,自己能够做什么,这么多专业中,哪一个适合自己,他们都不知道,将来做什么,都很迷茫。分数考出来了,人的精神没有成长起来。
李妍:我高中的物理老师,重庆市特级教师,因为向往素质教育,后来去了深圳。听说他把他儿子也带过去了,他认为他儿子是个素质极高的,不适合现行的应试教育。
周东飞:可惜他儿子也还得高考。参加高考,还是得靠分数说话。除非他如同郑渊洁一样有魄力,让自己的儿子小学就不读书了,在家自己教育。但郑渊洁是个孤例,普通百姓,谁敢把自己的儿子拿来当试验品?
初秋:所以,拯救孩子要从改革教育开始。
周东飞:想起早前的一个新闻来了。说有一个学校的电子标语牌上写着:如果没有高考,我们拿什么跟富二代竞争?
初秋:我是80后,我的同学现在好几个都开着奥迪宝马了,而我还在骑自行车,我们都是一个班里出来的,当年他们的学习还不如我,如今的现实怎么能让人平衡?我还得感谢高考,感谢自己当年刻苦读书,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拿一份还凑合的薪水。我一些没考上大学的同学,现在月薪才一千多。说句实话,养家糊口都很困难。
李妍:有了高考,你就能竞争过富二代了吗?现在高考扩招那么厉害,按理说,进大学已经相当容易了,不至于独木桥到以前那种程度了,为什么这种畸形的教育越演越烈呢,畸形到集中在教室打吊瓶了。上升的通道,不会因为高考扩招了而有任何的增加,所以大家拼得更狠,更疯狂。
陈方:我倒觉得我们不要什么都强调竞争,如果我们过于计较群体的对立,那更容易造成一种社会分裂。我不觉得这就是“鸵鸟政策”,庸俗的社会中还是要学会“找自己”,我更喜欢有自己的世界,我过我的日子,你有你的生活。
周东飞:但这种竞争比较并不是说你主观地说了它就存在,不说它就不存在。无论怎么样,它都在那里。咱们的基尼系数长期没有公布,贫富差距之大,却是不争的事实。
李妍:刚才初秋说了,感谢高考。陈方说了,要调适心理,心灵鸡汤,眼不见心不烦。这些都对。但是我们现在处在怎样一种阶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如果看看底层,在日常无病无灾的时候,他也可以调适心灵,不眼馋别人,很快乐。但是如果生病了呢,如果孩子需要上学呢?
初秋:如今中国社会的生活压力太大了,普通民众的生存太艰难了。我大学时的外教,新西兰人,当年读高中后不想升大学,做了建筑工人,后来觉得人生还是缺少东西,又跑去读大学,然后成为设计师,生活优渥,但是觉得还不够丰富,又辞职带着全家环球旅行,直到去中国定居。这样的生活让我很羡慕,人生本来就应该有这么多选择,更随自己心意,而不是为了养家为了赡养父母只能像工具一样拼命地往上爬。这其实也是中国的一个弊病,中产阶层太少,枣核结构,只有最上层的各种二代们才能摆脱异化的高考。
邓维策:要想没有“吊瓶班”,就必须先医好高考病和教育病。高考病,简单说还是应试教育,一切是为了考上大学,学习就是应试技巧的训练。高考的改革也不是没有尝试,但是尝试的后果却并不让人欣喜。比方说,加分政策,原本是为了改革光看分数不看素质才定下的,改革后如何?它往往成了强势者拿钱换分的手段。
李妍:要说改,那就应该放开高校的垄断啊。现在的录取是,第一第二第三志愿,过了这村没了那店,高校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什么时候也让学生有主动的选择权,我可以同时被多个学校录取,而不是有且只有一个。学生有更多可选择空间,不至于上不了清华北大就哭天抢地,你还有人大啊浙大啊。可选择的多了,大家高考的心估计也不会那么纠结了吧。是不是更平和一点?而且高校在录取的时候,我认为应该强化那种自主招生,更多地由高校考察多项素质,而不只是高考这一考。
周东飞:社会是个大系统,高考的种种毛病,其实跟社会的其他方面不无关系。就业的大环境不太乐观,只有名校生才可能有一个好一点前程,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地要考名校。经济健康了,对于大学生高端人才的需求上来了,就业乐观了,高考改革的大环境就宽松了许多,一些改革措施实行起来也就简单可行得多。
陈方:其实教育改革之所以很难推进,有一个重要原因,能影响教育资源配置的人,他们的子女正在享受优质教育资源,所以没有改革的动力。
作者:邝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