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詹大年校长虽为好友，但几次阴差阳错，与丑小鸭失之交臂。这次到云南文山州讲课，与詹校重逢，终于来到学校现场，见到了传说中的“丑小鸭”的真实样子。

詹校带着我们一边参观，一边如数家珍讲着“丑小鸭”的前世今生，期间，我们跟孩子、老师随机闲聊着，渐渐地，那个停留在坊间传说和字里行间的“神奇之地”清晰起来了。

詹校讲到全国各地来丑小鸭的人，有一些人难免感到失望。

我归纳了一下，这种失望大致分为两类：一是觉得，这所学校接收的不都是学校的“困难户”吗？一个后进生扎堆的学校得多么特殊，但这些孩子看起来分明很正常啊，怎么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呢？二是觉得，这所学校居然不管学生怎么留头发，不管学生怎么穿衣服，松松垮垮，玩玩闹闹，一点没有“军事化”的影子，对这些原本就谁都管不了的“刺头”，你一点都不上“硬手段”，孩子放到你这里怎么能行啊？

这让我在观察“丑小鸭”的过程中，再次思考一个问题：学校到底该长成什么样？从丑小鸭中学的校园里，我开始试着寻觅“好学校”的样子……

我想，好学校，应该是师生会笑的地方。

“丑小鸭”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孩子们灿烂的笑。

这种笑，在绝大多数学校孩子的脸上都难以见到，而与之形成鲜明印象的，是很多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孩子那一张张“挨欺负的脸”。

在这些随处可见的明媚的笑脸面前，谁又能相信，丑小鸭中学居然是一所以问题学生汇聚而著名、有百分之七十的孩子深陷抑郁的学校呢？

一个来自沧州的女孩子，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一直微笑着。我开个玩笑：咱俩是老乡，有一样的地方哟。同学们都好奇地听着，我说，我们俩都有可爱的酒窝，一笑起来，可迷人了。围着的同学都笑了。

午休结束，我正在教室里转悠，孩子们陆陆续续来上课了。一个初三女孩子蹦蹦跳跳进来，跟我大声打着招呼：叔叔好。我说，看起来你打招呼需要跳起来，这样声音更悦耳动听哟。她说，是呀是呀，我就是这样的。等我要离开的时候，孩子们都主动说着“叔叔再见”，我扭头看向那个女生，说：你的再见没有蹦跳着说呀。她立马从座位上蹦出来，跳着说：叔叔再见。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对詹校长说，别的不说，单说孩子们的文明礼貌，每个人见到我们都那么大方自然地问候、打招呼，丑小鸭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学校，这远比我见到的一些学校强了很多。

那种校园里学生表情麻木、呆滞，眼中毫无光泽，见到老师、见到客人视而不见的情况，不是比比皆是吗？

为什么这里的孩子们会笑？我想，就是觉得活得有意思，过得有趣味，仅此而已。当我们觉得每天有滋有味的时候，难道还会愁眉苦脸吗？那，我们就不妨追问一句，在他们来到丑小鸭之前，为什么这一切却是虚无缥缈的奢望呢？

也许，当我们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能找到教育应有之义了。

我跟詹校开玩笑：如果丑小鸭的孩子都是这么阳光灿烂，早晚有一天，你“问题孩子他爹”这个别称会废掉了。

我想，好学校，应该是安全自由的地方。

在丑小鸭，我见到了不少这样的画面：课堂上，老师没有过分强调规则和纪律，学生坐得也没那么整齐划一，但看得出学生的积极主动，师生之间展现出真正的“对话”和“互动”；办公室里，一个学生在跟老师询问自己“诉讼”意见的处理情况（丑小鸭有法务部），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学生耐心地问，老师耐心地答；操场上，老师和学生一起奔跑；林荫路上，老师和学生在棋盘前对弈；课间的时候，秋千上，吊床里，操场中，学生在自由地活动……

在教学楼门口，我看到一个孩子自己跟自己对弈，下五子棋。于是，征得他的同意，我们两个现场对战一场。小男孩毫不畏惧大家的围观，但最后，他还是承认自己输了。于是，我在“丑小鸭”的五子棋对弈记录，保持了百分之百的胜率。

詹校说：我坚决反对所谓的统一发型，那就是老师无法用专业赢得学生认可，而采取的一种压制学生、震慑学生的无能之举。我赞同。美可以加以引导，但绝不存在一刀切的标准。发型，从来与品质优劣无关。

漫步丑小鸭的校园，点点滴滴的信息中，弥漫着奶与蜜，师生生活在幸福感中，于是，每一个生命在人性层面焕发出动人光彩。学生没有恐惧，没有惴惴不安，没有提心吊胆，没有极其过分的条条框框，让他们畏手畏脚，不敢越雷池半步。

詹校说：好的关系就是好的教育，学生在课堂上，就是在构建与教材、网络、老师、伙伴的关系。当这种关系具备的时候，学习就会发生。

我想，这是抓住了教育的关键。为什么在其他学校读不下去的孩子，却在这里重新拾起了课本？

因为，脸上的笑来自安全自由的环境。在丑小鸭中学里，有安全、尊重、激励、信任的支持性人际关系，师生之间、生生之间，彼此陪伴，相互倾听，充满亲情，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爱别人，这种最动人的生命气象，长出了一个人往前走的力量。

在随处可见的学生心愿便条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表达，但集中来看，更多的都是对重建关系的渴望。而在丑小鸭，居然能够给这种在很多学校看起来离经叛道的言说，提供了更加宽松的空间。

由此，生活在这个场域中的学生，没有约束、训斥和心理的威胁，抛弃了恐慌，身心自由，灵魂舒展，生命自在、轻灵，内心原始的激情逐步苏醒。

我相信，丑小鸭并非完美，更不是没有问题的学校，但我看到的是，他们的学生、老师和家长坦然接纳这些问题，并努力创造着更加自然和充满生命力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就变成了支持孩子们面对人生沟坎的强大的力量之源。

我想，好学校，应该是多元成长的地方。

丑小鸭学校的物理空间不大，占地只有十几亩，但给学生提供的发展空间又很宽阔，它的建设，没有用钱堆起来的“高大上”，但处处体现出用心经营构建的“温暖”与“有用”。

先是空间的丰富与舒适。楼道里，钢琴、吉他随处摆放，想玩就玩；篮球就“扔”在操场上；图书更是与食堂完美结合，童书馆完全自由开放；连教室、公共空间的椅子都有了多种多样的形态，满足人“屁股”的多元需求；更别说随处可见的学生作品，展示、发布、分享，这本身就成为最重要的校园景观，让每一寸时空展都彰显出生命成长的气息和灵动。

这一切，都竭尽所能，让“丑小鸭”的师生，能够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时时刻刻与美好相逢。

其次是课程的恰切与丰盈。好的课程富有倾听感，关注的是学生的心声，并且因地制宜，契合实际。“丑小鸭”的课程设置绝对比不上那些响当当的“课程名校”异彩纷呈，资源的不同与学校的起点决定了这一点。“丑小鸭”尝试了规避单纯分科教学带来的纯知识价值倾向，而把教师配备变成“文科”“理科”分类，看似减少了学科的专业度，但针对这些基础薄弱的学生，专业本身的高度或许不再是最重要的，而提高师生的融合度，从而建立亲密关系，把师生捆绑成情感共同体，似乎最为迫切。

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是行之有效的。中午快上课前，我在初三教室见到了孩子们与英俊、阳刚的“俊刚”老师之间那么亲切自然、毫无芥蒂的交流，足以说明一切。

另外，学校保证了每天有三节室外课，这对“丑小鸭”的特殊生源来说，无疑是明智的选择。我最感兴趣的是“射箭”课程，尽管大年校长不厌其烦地亲身示范，但我依然在搭弓射箭这个环节上“铩羽而归”。我由此更明白了，这门在“丑小鸭”最受欢迎的课程，其价值所在。这一切，都是把学生看成一个个鲜活的个体，给他们的发展保留和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再有是学生的自主与自治。如何使用网络，师生共同制定规则并执行；班规是学生们拟定的；食堂用餐要求是学生起草的。我恰好看到学生们写下的主动要求管理“童书馆”的申请书，字里行间，透露着主人的意趣与情感。

没有自我管理，管理就不会有效；没有自我教育，教育更不会发生。“丑小鸭”从不排斥喜欢“折腾”、会“折腾”的学生，恰恰相反，对他们个性的彰显提供更多支持，这就是培养创造力的希望所在。

短暂的停留，或许无法洞察“丑小鸭”更深的办学哲学。或许有人说，看你写的文字、发出来的图片，“丑小鸭”不过如此，貌似没什么新奇之处。

这样的感慨不无道理。因为，“丑小鸭”并非做得多么稀奇，恰恰相反，“丑小鸭”太正常了，它不过是让教育回到了常识，回到了原点，让学校回到了应该有的样子。正因如此，在当下“病态”学校林立的教育生态中，它足以显示出与众不同、卓尔不群。

或许有一天，“丑小鸭”消失了，或者泯然于众校的时候，我们的教育才能真正看到了光明和未来！

向詹大年校长致敬！向所有如詹校长一样坚持教育本真的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