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从曲处还求直　意到圆时更觉方

——当代“草圣”林散之的艺术人生

毛主席词《清平乐·会昌》1972年作

　　为庆祝中日恢复邦交，1973年1月号日文版《人民中国》杂志出版了一期“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特辑，向日本介绍现代中国书法精品。其中，名列榜首的是被启功、赵朴初、郭沫若一致认可的一幅草书作品毛主席词《清平乐·会昌》。这件作品作为现代中国书法最高水平的代表，在日本引起巨大反响。它的作者是年逾74岁的林散之，之前仅有画师之名的他因此书名大振。林散之那具有独特面貌的草书，气势奔放，时出天趣，“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极富艺术感染力，因此他被一致公认为“当代草圣”，确立了在当代书坛上的崇高地位。

　　林散之（1898—1989）生于江苏省江浦县（祖籍安徽省和县），原名以沃，后更名以霖。自幼爱好诗书画，自号“三痴生”。后其老师张栗庵取“三痴”谐音，为他改号“散之”。因其左耳失聪，有时署款“左耳”“散耳”“聋叟”。又因家居长江之畔，故名其书斋为“江上草堂”，晚年遂自号“江上老人”。

　　林散之26岁时，着手编著《山水类编》，历时三年余完成。32岁时，林散之携稿赴上海拜黄宾虹为师。黄为诗、书、画、印“四合一”的艺术大师，其山水画尤为海内外所敬服。林散之因家庭困难原因仅从学两年，但于书画笔墨之道深得教益，眼界大为开阔，见识大为增长，这对其书法风格的形成与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

　　回乡后的林散之牢记黄宾虹“师古人，更要师造化”的教导，通过几年节衣缩食，于37岁时决然告别家人，孤身出游。费时八个月，历经苏、皖、鲁、晋、豫、陕、川、鄂等九省，游嵩山、华山、庐山、三峡等名山大川，行程一万六千余里，历尽艰难险阻，得画稿八百余幅，诗近二百首，并观摩沿途历代刻石书法，胸襟与眼界大开。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此举实属少有，可见他对艺术理想的执著与坚毅。这对其后来诗、书、画高逸格调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

　　建国后，林散之曾任江浦县副县长，曾当选为南京市政协常委、江苏省政协委员。1963年，江苏省国画院聘其为专职画师，为一级美术师。从此，他专心书画创作，成果颇丰。1989年年底，林散之写下了绝笔“生天成佛”，于当年12月初溘然长逝，终年92岁。

　　林散之一生潜心艺道，求索不倦，在中国传统艺术园地里辛勤耕耘了将近一个世纪，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代表。他一生淡泊名利，曾在80多岁时说：“现在社会上风云变幻不定，一切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也正因为其出大名很晚，数十年专心致志，积学丰厚，功底至深，加上其诗词及绘画等多方面的研究，使其书法能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林散之精通四体，尤以“散草”名闻于世，他的书法风格基本符合杜甫所谓“书贵瘦硬始通神”的审美观念，均以瘦劲出之。对于自己的学书历程，晚年林散之曾历数道：“以大王（王羲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王铎）为友，董思白（董其昌）、祝希哲（祝枝山）为宾。”总体上说，林散之的学习书法是以南北朝晋唐碑刻构筑基础，又从《阁帖》学晋人书，并取法唐、宋、元、明诸名家，得其意韵，同时临习汉隶名碑，数十年不辍。这种扎实的临摹功夫，使他晚年的书法能兼有碑骨帖韵，纵横驰骋，随心所欲，貌似无法而不逾矩。

　　林散之在笔法上非常有独创性。他自己做诗：“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时更觉方。”这种曲中还直、圆极便方的效果，是他草书的一大特色。所以林散之的书法线条个个好像钢丝一般，挺拔而弹性十足。在精湛的传统笔法之外，林散之在用笔上还巧妙地加进了一些山水画中的“皴法”意趣，运用长锋羊毫笔的绞转变形，写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既新颖又符合古法，获得了非常好的视觉效果，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他的成功对中国书法是一个很大的贡献。

　　林散之对墨法的贡献也很突出，他以长锋羊毫饱蘸浓墨之后，再轻轻点上一些清水，墨注纸上，水墨交融，渗化洇散，千变万化，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情趣。这里面有从王铎书法中悟出的涨墨的妙处，又有从黄宾虹画法中继承的焦墨、渴墨与宿墨的方法。林散之80岁以后的作品，有时通幅施以浓墨焦墨，墨似尽而笔仍在擦行，只见笔墨化作缕缕虚丝，在似有若无间给人以无限遐想。有时又以宿墨为之，笔墨外晕，痛快淋漓。他充分利用长锋羊毫蓄水多、便于连续书写的特性，笔毫内所蓄水、墨不匀，即可随笔锋翻转、运笔速度的快慢产生浓淡干湿的无穷变化，笔法与墨法相生相发，给人一种“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美感，构建了令人叹服的独特艺术天地。

　　林散之一生大部分时间可以说是比较平淡的，然而他却创造了不平凡的艺术成就。在历代有突出成就的书家中，林散之可能是离我们最近的，在敬仰和学习他高超的书法艺术的同时，我们应该思考如何继承中国书法的深厚传统，在取得循序渐进的同时，如何不断寻求突破，这样才能达到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峰。（程仲霖）

1989年年底，林散之写下“生天成佛”，成为绝笔，12月6日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