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婉和她改变的学校  



在食堂吃完自助餐，二胡老师隆艺、美术老师黄素丹每人从门口装着苹果的铝盆里拿了个苹果，走出学校后门，向笔架山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吃完午饭的老师们也三三两两地走出食堂，漫步在上山的林阴路上。其中，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嘻嘻哈哈地走在老师们中间。 “李校，今天穿得很淑女哦，从后边看起来蛮年轻的。”从她身后蹿过来一个女老师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

自从李小婉来到深圳市华富中学当校长后，校园后边的笔架山真正成了华富中学的后花园。中午、傍晚或周末，要是看见成群结队、活力四射的登山者，你多半可以猜出他们是从山脚下那座校园上来的。绿树，鸟鸣，开阔的视野，吸一口便足以透彻心肺的新鲜空气，这一切使你禁不住赞叹并会在心里暗暗地羡慕他们的生活。

古朴而不失活力的校园，懂礼且活泼的学生，忙碌却热情高涨的老师 ……当这些景象与以上的画面拼贴在一起，便让人忍不住有想探询的愿望，想去探询一所学校的情怀和它的存在方式。

看得出，南国女子李小婉是个懂生活、有品位的人。走近这位被老师们称为 “李校”的女校长，发现她说话爱用“enjoy(享受)”这个词，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享受工作的乐趣，这种源自对生命的切身体认和对生命的真切关怀所形成的理念，使她着力打造的“人文校园”脱离了概念层面而变得真实可感。李小婉用她对人性的理解倡导着一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用她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感染着她的教师团队，也影响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在一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华富----这所曾经的三流学校发生着令人称奇的变化。

宽容是最强大的道德力量

语文组的江传国老师评价李校长是 “刀子嘴，豆腐心”。他的意思是，李小婉对老师们要求很严格，但老师们在做的过程中若出现一些非主观性差错，她总会试着站在老师的立场去考虑，而不是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她说：“宽容一点，给人一个台阶，给人一个改正的机会，有什么不好呢？”在她看来，宽容是最强大的道德力量。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师们并未因李校的宽容而纵容错误的发生，而是反过来替校长想：我出这样的错真的很不应该呀！正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师们怀着这种朴素的感情回应着李校的宽容。

管理是什么？李小婉说，很简单，就是人和人的交流，心与心的沟通。她对人的看法可能与目前流行的一些源自西方的管理理论恰好相反，后者是先假设人都是恶的，然后采取种种措施防止人们犯错。李小婉坚定地相信 “性本善”，即使在现在这个诚信普遍缺失的时代，她仍然相信大部分的人性是美好的。她甚至抱着这种“信仰”去菜场买菜：“我是很少砍价的，毕竟那些菜农、菜贩风吹日晒的也不容易。”她说。

30出头，因为课教得出色，人又热情，李小婉成为她执教的第二所学校上步中学高中组最年轻的年级组长。一个课题摆在了她面前，如何管理这些年龄比自己大的老师？她当时很是洒脱，每天拎着个录音机走进课堂，上课前先给学生放一段音乐，把学生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再讲她的历史课。由于生性幽默，又懂得怎么抓住学生的心，她总是在课上穿插一些相关的历史小故事。这样的教学方式使她带的班成绩特别突出，很让那些来自内地、尤其是年龄较长的老师吃惊和佩服。她于是就组织老师们研究如何改进教学模式，这使她的管理难题迎刃而解。

然而生活在大千世界，尤其作为一个管理者，必须做好和各种性格的人打交道的准备。她曾与一位 “很不讲理”的老师共事，那老师因年轻时的一场车祸丧失了生育能力，性格因此变得乖张，看谁都不顺眼，逮机会就找茬骂人。一次因为排课心生不满把李小婉骂得狗血喷头，李的克制让另一位老师惊讶不已：“你小小年纪怎么处理问题这么冷静？”李小婉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况，我们应该理解。更让人感叹并让当事人感动的是，后来的一次集体活动，李小婉特地叮嘱一定把那位老师带上，“她没孩子，其实是害怕寂寞的。”

不生气是涵养更是勇气。无论是对难以合作的合作者，还是身上长 “刺”的个性教师，李小婉总是微笑着、轻声慢语地晓之以理。她经常告诉学校的中层管理人员，遇到哪位老师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时要千方百计地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你的表情跟发脾气的人表情相同那肯定出事。无论对方多么激动，她都主张平静面对。譬如有一次，一个暴脾气的老师因为什么事到校长室拍起了桌子，李小婉笑着看他，她说，我没有想我是校长，老师不能这样对待我，而在想他首先是个人，他的缺陷在于活到40多岁还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绪，性格决定命运，其实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干吗要跟他生气？我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也觉得不好意思，慢慢地稳定了情绪。我对他说了三点：一、你发脾气等于惩罚了自己，你摸一下心跳是否比平时快，这会影响健康；二、你要注意场合，你在我这里发脾气，我当作你信任我，但不是所有领导都能理解这样的做法，如果在别的单位你很有可能马上被“炒”掉；三、你都活到了不惑之年还是这样的个性自己会不会觉得很失败呢？他没话好讲，气也消了，这时我们再平心静气地解决问题。李小婉的做法是，不生气，但会直截了当地指出问题所在。

前年 9月从湖北应聘到华富的小邓老师用“不一般”来评价李校。李小婉说：“我和我家婆的关系也处得很好，她甚至把对女儿和对我家公的不满都向我倾诉呢。”问及处理婆媳关系的秘诀，她说，很简单：小事不计较，大事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商量着办。也许，这就是李小婉的“不一般”之处。

李小婉自述

有一种人，身上的傲气多一点，不媚上，不同流，常常喜欢冷嘲热讽，以与领导保持一定距离为清高，以讽刺领导的言行为敢为。对这种人，更要有点雅量。作为领导者，受点刺激，让自己时刻警醒，有何不可？听点不同的声音，看些不顺眼的脸色，只会使自己清醒。所以对这样的老师，我在心中容纳了他们，并真心地亲近他们，尊重他们，有的还委以重任，结果都成了交心的朋友。我相信，尊重产生尊重，真心换得真心。其实人是怕尊重的，所谓 “士为知己者死”，无非是你尊重了他，实现了他的价值，所以才以身相报。也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千年情结。

用理解唤醒学生改过之心

初当老师时，李小婉当得很潇洒，没课时在教室里经常看不到她的影子，而当时的主流教育观还是比较保守的，班主任常常像学生的保姆。老校长问她： “你怎么老不在班里？”她没有直接回答，而反问道：“我的学生在各个方面有没有表现得比别的班差？”老校长答：“那倒没有。”于是她提出，应该鼓励老师把主动权交给学生，提高学生的自我管理能力。她相信当学生认可你的时候，他们会自觉地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他们会给你面子，为你争光。而他们这种自觉行动的前提是，你信任他。

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校长，李小婉和学生的距离始终是近的。每天清晨，她在教学楼里巡视，从一层到六层，发现问题当场解决，这被老师们称为 “走动管理”。这“走动”既不是例行公事也不是无的放矢，看见哪个孩子状态不佳她会上前询问是否不舒服，看见可爱的女生她会用赞赏的口吻告诉她“我喜欢你的样子”，看见楼梯上遗弃的塑料袋，她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在一天开始的时候，她要对整个学校做一次整体的审视，她慈爱鼓励的目光每接触到一个孩子都会化作他们编织未来的经线和纬线。

有一件事让李小婉印象深刻：一天早晨，她在巡视教室时发现，有一个班竟然在闹罢课，黑板上写着拒绝上某老师的课。她很策略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高高摞起的桌椅和教室中间的垃圾，缓和了学生的激烈情绪，然后以朋友般的商量口气说： “奇怪啊，你们这么大的行动怎么没人告诉我呢？你们想不想面对面跟我讲讲这件事的原因？不过现在先把桌椅摆回原位好不好？下课派代表来找我，还是不要影响上课。”事后她了解到，学生这么做是因为班主任老师平时对他们关注不够，极少给他们鼓励和表扬，昨天他们赢得了年级篮球比赛冠军，班主任依然毫无反应，因此他们决定“给老师点颜色看看”。学生们的做法当然不对，但李小婉认为，那位班主任实在应该反省。她让学生心甘情愿地承认了错误，但也代表班主任给他们道了歉。之后，她及时把学生的意见反馈给了那位班主任。这件事让李小婉感到，学生们是多么需要关注、激励和信任。

每有新老师来校工作，李小婉总是热情洋溢地把新老师向学生举荐一番，所以有时候她更像连接老师和学生的纽带。有个老师喉咙哑了还坚持上课，李知道后就跑到班上去对学生说，老师病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学习还坚持给你们上课，但他声音可能会比较小，希望你们配合他啊。结果学生不仅上课听得特别认真，还有学生放学后从家里给老师带了药来。由此看出，在促进师生情感的互动中李小婉担任着何等重要的角色。

李小婉有个理论，她认为对于那些难以调教的 “问题学生”，千万别以为狠狠的批评和惩罚是最有效的办法，因为学生往往会因挨了批评而获得内心的平衡。倒不如用温和的理解让他感到内疚。她相信人都是向善的，内疚也许会唤起他的改过之心。

李小婉自述

过去我们学校招收的大多是从市区名校分流过来的一些后进生，特别难管教的学生不少于 10%，转变这部分学生成为学校工作的重点。我们认为，转变关键靠爱心+尊重。学校为此开展了“特别关爱工程”，专门建立了后进生帮教制度，由后进生自主选择最信任的教师担任帮教导师。

在对借聘老师的考察过程中，我最看重的是老师对学生的态度，我相信，教学再出色的老师，如果他的心中没有学生，也是成不了好老师的。在听一位借聘教师的课时，我发现有个学生举了三次手想发言都没有得到机会，课后问这个老师为什么不叫那学生发言，他说，那是个差生。言外之意是反正他也回答不对问题，何苦耽误时间。这样的老师我们不会聘他进来。

细微小事体现爱之博大

华富的校园面积不大，却兀自妖娆，绿的榕树，红的杜鹃，尽现南方学校的水灵清秀。被命名为 “德之铭”、“智之光”、“体之魄”的壁画群，以其古朴雅致的风格为校园平添了文化韵味，从中亦可见李小婉的审美趣味。

建校十年，李小婉是第三任校长。甫一上任，她对这所四周被 “名校”包围着的三流学校所进行的改造从开通学校的后门开始。在她看来，老师太累了，平时忙于教学，周末忙于家务，难得有时间休闲，开通了后门，老师们就可以利用中午或课后的时间爬爬后边的笔架山。喜欢户外运动的李小婉深知修养性情对一个人尤其是教师有多大的作用。

看到老师和学生挤在同一个食堂的小窗口打饭，李小婉想，提高老师的生活质量不应该是空的，午餐时间对劳累了一上午的老师来说其实也是放松的机会，这样拥挤着打饭消耗了他们多少体力和心力；对学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于是她找工人在食堂后边盖了铁皮房作为学生食堂，将现有的食堂改成员工餐厅，每天免费供应早餐和午餐。

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是教师生活质量提高的切口，同时也是学校可持续发展举足轻重的环节，李小婉凭借着女性的细心和敏锐做了这一切。正如特蕾莎修女所说： “不为大而爱，只为琐细而爱，从细微的小事中体现博大的爱。”

出生于广东潮州的李小婉在充溢着爱和民主的家庭氛围中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16岁考入华南师范大学。20岁毕业时，她颇有主见地跑到“当时还是一片黄土坡”的深圳谋划自己的未来。在念中学的时候，她那几位老师的学识和风度就吸引了她，在她眼里，老师是个令人羡慕的、潇洒的职业。然而她头脑中的教师形象和现实是有几分悖谬的，以至于她自己那份潇洒都被评价为“不像老师”。人们习惯于认为，老师的大部分时间局限于学校的围墙内，因而往往目光狭隘，斤斤计较。李小婉开通那道通向笔架山的后门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老师打开了一条通往外边世界的通道，希望老师在改变生活方式的同时，改变刻板沉闷的传统形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教师。

教育的目的是培养人，如果老师自己都活得不快乐、不健康，怎么担得起培养健全人格的下一代的责任？生活方式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当生活的色彩越来越丰富时，老师们的面部表情越来越柔和，他们微笑着走进课堂，又微笑着回到家里。华富的笑声多起来了，最不爱说笑的老师也变得幽默感十足，曾因表情和言语过于严厉而不受学生欢迎的一位老师对李小婉说，现在连我老公都喜欢我了。老师们自编自导自演的新春联欢会，一个个妙趣横生的节目更是令人捧腹。

工作上尊重，生活中关心，有充电的机会对教师一路绿灯，主动为老师解决后顾之忧 ……所有这些使李小婉这个校长当得人气十足。她在教工大会上讲话时下边总是鸦雀无声----这并非因为其严厉，而是她讲的内容、她讲话的方式实在太有意思了；但在平时，老师们什么玩笑都敢跟她开----这完全是因为她的平易与随和。

李小婉的身上有股子豪气。你看她的眼睛，听她的声音，会觉得有侠女的影子。跟她接触久了，会发现她给人的这种感觉源自本性的率真。来自东北的李老师说起和李校一起去北方出差的经历，形容她 “像个孩子似的，在街上看见卖烤红薯的兴奋地跑过去买了就在街上吃”。40多岁却还对生活保持着孩童般的新鲜感，这样的人是真实的，也是可爱的。

什么是人文的校园？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校园里一切管理工作都从人出发，校园中人与人之间具有相互理解和关爱的习惯。那么现在的华富是一种什么状态？老师们开心地说，对教师来说，我们是工作和生活双赢；对学生来说，则是做人和考试双赢。从一所三流学校一跃成为省一级学校，可以说，华富中学的变化来自 “enjoy”----师生的教书、生活，学习、成长都在享受生命的过程中臻于丰盈。

李小婉自述

我觉得我做的事很多是出自本能，该关心我就关心，该批评就批评，我认为对的就择善而行，从不为达到某种功利的目的去做什么。作为校长，我很满足，在这个 2.3万平方米的校园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活得都很自在；老师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家有缘分在一起干，干得还蛮开心，我为他们感到骄傲。我就是一个小人物，一个热爱生活的女人。

李小婉小档案

1982年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中学历史高级教师，深圳市第三届人大代表，福田区第四届人大代表，华富中学校长。喜欢的运动：羽毛球。喜欢的音乐：中国民乐。喜欢的书：《情商》、《21世纪女性新趋势》、《教育储存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