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真烂漫的小学生不再高高兴兴地唱着“太阳当空照/我要上学校”的儿歌去上学了，而是愁眉苦脸地对着学校戏谑地唱起“背起炸药包/我要炸学校”？学生和学校，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天敌？在德国著名漫画家雅诺什那本叫做《雨汽车》的童书里，主人公小奥古斯特最后把大吊车开到学校，把学校的房子吊了起来，然后把学校藏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这样所有的学生就都不用上学了。而在堪称教育经典的《窗边的小豆豆》中，小豆豆也是在经历了对学校的种种失望之后才最终找到“巴学园”这所真正的快乐学校的。

　　学生和学校，难道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吗？为什么孩子们要逃离学校？究竟是孩子病了还是学校出了问题？

　　“真正的学校，那是儿童集体的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它以多种多样的志趣和爱好把施教者与受教者联系在一起。”苏霍姆林斯基的这番话给出了答案：学生反感的不是学校，而是存在于他们与老师之间的那堵“墙”，是不理解儿童、不尊重儿童、违背教育规律的束缚和管教。无论中外，儿童向往的学校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快乐学校”。

　　造一所快乐学校，让孩子们快乐地成长——这可能是全世界所有教育理想的共同指向。北京第一师范附属小学走过了近20年的“快乐教育”历程，作为亲历者，校长张忠萍对“快乐”有着切身的感受。记者日前走近张忠萍校长，试图从这所快乐学校在新课改不断扩展、深化，素质教育大力推进背景下开展的“快乐教育”创新实践中，挖掘出更多的“快乐”宝藏。

密码A：只有那些始终不忘记自己也曾经是个孩子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教师。

　　寻找快乐

　　1981年就在一师附小当老师的张忠萍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寻找“快乐”之旅是从哪里启程的。

　　[张忠萍回忆]

　　我和大部分初当教师的人一样，充满期待，觉得我的学生都应该健康而阳光，我只要努力教好课就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我抓紧一切时间钻研教材，一段时间后在教学上确实有所提高，也开始有机会做一些公开课了，但我发现学生们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上课不是玩东西就是发呆，作业也经常不按时完成，我很恼火，不知道怎么办。“学生是不能自发成长的，我们做老师的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这对他们的成长影响可大呢。”老校长的一番话使我反思：我认为把知识教给学生，他们就应该愉快地接受，我小时候是不是像自己现在期待学生的那样是个“完美”的、不需要老师操心的孩子呢？这么想着，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于忽视了他们是孩子，是谁跟谁都不同的、有着丰富个性的生命，他们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本是很自然的事情，老师的职责不就是帮助他们成长吗？而我总是管学生、批评学生、单纯地抓学习，学生就总处于被动的甚至压抑的状态，他们怎么能愉快地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中去？

　　心里的结打开了，我不再责备学生一无是处，而是走近他们，从最细微的地方关心他们：走过学生的课桌看到谁的文具没有摆好，顺手帮他整理一下；看到谁的指甲长了，就一边跟他聊天一边给他剪一剪；改作业时写上一句鼓励的话；上课时对胆怯的孩子送去关注的眼神……慢慢地，我发现孩子们学习时很集中，玩起来很开心，越来越接近我所期盼的阳光儿童了。

　　每一位年轻教师几乎都会经历现实与梦想的碰撞，二者的“硬度”决定了他们对待自己职业生涯的态度。张忠萍的幸运在于，她搭上了“快乐教育”这艘大船，在体验和理解快乐教育过程中，深化着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职业认同感。

　　针对片面追求升学率造成的学生苦学、老师苦教现象，一师附小早在1986年就开始进行“愉快教学”改革，明确提出，给学生创造愉快的学习环境，与家长配合创设愉快的家庭环境，开展“愉快的周末”活动，并在一个年级进行实验。1988年，在时任校长刘修业的领导下，快乐教育在全校整体实施。作为附小的一名年轻教师，张忠萍深深地被快乐教育吸引了，并积极投身到改革之中。

　　1999年张忠萍当校长后，从素质教育的角度出发，组织教师对学校十多年的快乐教育实践进行梳理和进一步的理性思考，提出“快乐教育是以儿童愉快发展为本的教育”。她解释说：“以儿童愉快发展为本，强调学校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点都是为了儿童愉快发展，这是快乐教育的灵魂，贯穿在快乐教育实践的每一个环节；发展是指每一个儿童主动、和谐的发展，遵循儿童身心发展规律，促进其发展是快乐教育的根本目标；愉快则是多种类、多层次的积极的情绪体验，是学生发展的情感动力。”

　　记得自己也曾经是个孩子的人才有可能理解孩子，有了理解才会有尊重，尊重孩子的身心发展规律才能使孩子健康地发展和成长。这看似顺理成章的逻辑却常常在生活中发生悖谬，原因是大人们的健忘。时刻提醒教师试着站在学生的立场去理解学生成长中出现的问题，成为一师附小“寻找快乐”之路上的重要一课。

　　曾经有个学生因为馋肉而趁同学不在时翻弄同学的饭菜，把菜里的肉挑到自己碗里。一开始他不肯承认，只是抱怨学校的饭不好吃，分饭的同学偏向女同学等等。面对学生这种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行为，老师最常见的反应可能是劈头盖脸一通批评，但“站在学生的立场去理解学生”已经成为一师附小教师的思维方式，因而那位当事的教师并没有简单生硬地批评学生，而是通过耐心细致的了解、亲切理智的教育，将这件不宜公开的事悄悄解决了，既维护了学生的自尊心，又让学生在平等民主的气氛中接受了教育，学会自制和自律。

　　记得自己也曾经是个孩子，这就像一句魔咒，让“快乐”在这所学校不断“生长”。

密码B：不要去强制人的灵魂，要去细心关注每个孩子的自然发展规律，关注他的特性、意向和需求。

　　理解快乐

　　快乐是什么？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回答，但不可否认，真正的快乐是一种积极的情感体验。一师附小将这种情感体验内化为学生发展的动力，让快乐在学生心中生根。

　　课堂无疑是学校的重要场所，怎样使学生在这里感受到学习的乐趣、与同伴合作交流的乐趣、与老师心灵碰撞互相启迪的乐趣？张忠萍这样理解课堂中的快乐：“愉快合作的课堂教学是一师附小快乐教育体系的要素之一，其特色主要体现在‘三乐’中，即师生关系的和谐之乐；教师的善教之乐；学生的善学之乐。”记者特别感兴趣的是师生关系中的“同学之情”，根据不同年龄段学生的实际，张校长带领老师们研究学生情感兴趣的心理特点，以“说”为突破口，提出在课堂上低年级要激发学生“说起来”，让每个学生都敢说；中年级要在调动学生说中“活起来”，使学生思维活跃，每个学生都有的说；高年级要引导学生在说中“深下去”，使学生深入思考，每个学生都有独到的见解。“说”的要求与训练，让学生在多向交流中互补，并能以赞许、友善、真诚的态度对待同学在学习上的成功、暂时失败和困难。

　　如果说和谐的师生关系是学生愉快学习的情感动力，教师善教之“乐”则显示了一种智慧。在对如何“教”的探讨中，一师附小总结出快乐教育的施教策略，包括引入学境策略、合作探究策略、激励创新策略。但现实情况是，老师的力气下到了，并不意味着学生就百分之百的乐学，既然强调“乐”，就必须得调动起学生内在的学习动机，一师附小从创设生动活泼的乐学气氛，倡导积极主动的乐学态度，引导学会、会学的心理体验入手，使学生真正学得主动、学得开心。

　　面对“快乐”这个诱人的字眼，我们不能不穷追猛“问”：一味地快乐，孩子的刻苦精神何来？竞争力何来？抗挫折能力何来？

　　[张忠萍答辩]

　　搞清楚几个概念的关系，我们就会抓住“快乐”的内涵，进而理解其本质。

　　首先，快乐教育与刻苦学习的关系。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快乐”与“刻苦”属于两个范畴。“快乐”与“痛苦”对立，是一种心理情感体验；“刻苦”与“懒惰”对立，是一种心理意志体验，是行为态度的反映。快乐教育与刻苦学习并不矛盾，我们引导学生从克服困难、战胜挫折的“苦”中体会持久的、更高层次的“乐”。从哲学角度分析：苦与乐的统一是一个过程的不同阶段。快乐教育是就教育目标的提出和实现而言的，而刻苦学习是就教育的过程或目标的实现途径方式而言的，它们本身是统一的，一般来说，学生所付出的辛苦越多，获得目标实现时越快乐。苦与乐又是相对的，没有苦的对立，就无乐的存在。快乐教育体现着人才成长的一般规律，即“乐趣—艰辛—乐趣”，它是辩证唯物主义对立统一规律，是否定之否定规律及量变质变规律的生动体现。

　　其次，快乐教育与严格要求的关系。快乐教育以学生愉快发展为本，但绝不是放松管理。教育者在快乐教育中扮演的是园丁的角色，通过积极的方法培养学生，这种“积极”体现在既给他们发展的空间，又让他们懂得师长的严格要求在其成长中的作用，从而用积极的心态面对“不快乐”、“不顺利”。

　　在张忠萍心中，勾画着这样一幅快乐学校的图景：学生乐学、会学，教师乐教、善教。学校呈现出真诚、友爱、平等的教育氛围，使学生生动活泼主动地发展，达到不断完善人格的目的。

密码C：教育的目的不仅是培养国家的建设者，更应该使受教者和施教者成为幸福的人。

　　体验快乐

　　烛光，泪光，歌声，微笑，忍不住的低泣，深情的拥抱……每年7月，一师附小六年级的孩子们都要在这伤感又幸福的气氛中与母校作别。望着这些少年的面庞，张忠萍和老师们感慨万千，因为学生成长的每一个脚印中也同样印刻着他们对教育的理解，由浅及深，由表及里，他们何尝不是在和学生一起成长着？孩子们呢，他们舍不得离开这里的老师、同学，舍不得离开这里的课堂、校园，舍不得离开那些有趣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的社团活动。离别让人无限珍惜起属于这所学校中每一个人的快乐。

　　使学生在学校生活中感受愉快和幸福是学校所应肩负的社会责任，问题是怎样让孩子获得真正的快乐？把属于孩子的还给孩子，这可能是最好的回答。当然，这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教育者必须了解什么是“属于”孩子的。而在了解之前，教育者要做的功课是靠友善和智慧赢取他们的信任，要知道，通向孩子心灵的通道是极其隐秘的。

　　每学期一次的“爱心交易会”已成为一师附小的“传统节目”，考虑到六年级同学学习比较紧张，学校的一贯做法是欢迎一至五年级的同学参加。今年春学期刚刚开学，就不断有六年级学生找校长：“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再让我们参加一次爱心交易会吧！”他们对母校的留恋之情溢于言表，校长感动还感动不过来，哪有拒绝的道理？爱心交易会从2003年至今已举办了九届，特别受同学们欢迎。具体形式是，高年级同学拿出自己用过的书本、玩具和衣物，以较低的价格卖给低年级同学，所卖物品的钱款聚集到一起，统一为内蒙古手拉手学校的孩子买文具。去年有不少学生提出，是否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款帮助我们身边低保家庭的同学。学生的建议让老师们感到欣慰，从上学期开始，学校决定拿出交易所得款项的20%资助家庭经济困难、成绩优异的学生，钱虽不多，被帮助的学生和家长却因这份稚嫩的真情而感动。

　　曾几何时，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应试教育使学校异化成了单纯传授知识的场所，既然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既然人的发展具有无限的可能性，那么“学生成长的乐园，发展的沃土”理应成为学校的特质，而不应仅仅是空洞的宣传词、广告语。对学生来说，当他以主人的姿态生存于学校时才谈得上快乐，给他们提供自主发展的空间是一所快乐学校的题中应有之义。在一师附小的校园里，看到的学生个个活泼、自信、充满朝气，这与学校丰富而持久的社团活动大有关系。负责学生工作的狄永杰老师告诉记者，根据学生的建议，学校于2001年设立了小机灵总管社、金头脑研究社、小能人风采社、快乐音符活动社、小鬼当家服务社和心灵互动贴心社六大社团，每个社团又下设不同主题的小组，组织一系列品牌活动。如金头脑研究社下设小课题研究苑、小不点古诗苑、大脑袋读书苑、小作家文学苑等。上面提到的爱心交易会就是以组织文体活动为内容的快乐音符活动社组织的，狄老师满怀感情地说：“您要是来看看就能切身感受到在小孩子的一买一卖中涌动着爱的情感，因为他们知道社会上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文明伴我行的主题教育活动体现在交易会上是文明经商、文明购物，售货员、收银员、记账员、保安、清洁员，交易会中学生们明确分工，所有这些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种生活教育；他们告诉我，第一次买东西，第一次卖东西，第一次讨价还价，第一次享受到了自己做主的喜悦；更重要的是，孩子们明白了父母挣钱不容易，推销商品有技巧，自己的东西要珍惜。”

　　相比于许多小学的课外兴趣小组，一师附小的社团活动似乎更体现了学生的自主性。在这里，实施的是学生的主人管理。“小鬼当家服务社”负责学校一日生活管理；“心灵互动贴心社”既是“对老师说”的通道，又是学生与学生之间答疑解惑的场所，用孩子的眼光看问题，用孩子的思维解决问题，真正地把话语权交给孩子。敢说、会说，是一师附小学生的普遍特点，社团活动无疑给他们提供了锻炼如何与人交往的舞台。有一次小课题研究苑的同学们到区环保局调查一个环保问题，由于事先没有预约，门口的保安不让他们进去，更别提联系相关人员接待了。孩子们急中生智，说：“叔叔，我们比赛踢毽子吧，要是我们赢了你就让我们进去，怎么样？”保安看他们可爱的样子就答应了，结果孩子们赢了，他们不仅进了门，还见到了局长，并学到了许多环保知识。

　　[张忠萍阐释]

　　社团活动是学生自我教育的过程，也是学生自我发展的过程，不要怕他们做不好，给他们机会，我们总会收获惊喜。

　　快乐教育要促进每一个儿童愉快发展，就需要调动每一位教师的潜能，发挥其创造性，需要每一位教师自觉主动的发展，为达到这一目的，我校对教师评价主要通过自我诊断、同伴交流、倾听他言、促进争优等环节进行。在促进教师自主发展的实践中，我校努力创建有利于教师自主发展的文化氛围，引导教师自我实施并在其过程中给予专业支持，调动起教师主动发展的积极性。

　　在我们学校，连临时聘用的工人都能对快乐教育说出些门道。我们强调全员育人，所以学校里每个成人都是教育者。整体、乐学、创新、发展是我们新时期办学的指导思想。学校的每个部门组合成优质的教育服务链条，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快乐健康地成长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对一师附小教师而言，他们在用快乐教育理念教育学生的过程中，自身也在不断成长，体会到的快乐无比真切。近年来，在共同信念的引领下，一师附小教师队伍以和谐的情感为动力，以健康的身心为追求，走向了自主发展之路。这成为这所学校蕴藏着的富有生命力的“快乐细胞”。

　　1924年，尼尔先生在英国拉姆雷齐镇建立了自己心目中的学校———夏山学校。在这里，没有沉重的书包，也没有做不完的功课，有的是顺应孩子天性的课程。当夜幕降临大地时，孩子们还在校园的树丛中捉迷藏，在大树下谈天说地，在操场上打网球、踢足球，在草坪上打滚或凝望着黛蓝的天幕看云朵悠然飘过……可以想见，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存在着一所快乐学校，也许形式各不相同，但本质却是共同的：快乐的学生，快乐的教师，在快乐的校园中品味快乐，在自身的成长中获得满足。

　　我们期待，这样的快乐学校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