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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中奔跑的少年

作者:王建录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2401

   小时候,奶奶在腊月二十三之前,总要先蒸上一小锅馍,主要是为了蒸“团团”和“糖包”,说是送“牙牙”(爷爷)用的。我就问奶奶,那牙牙长什么样?我怎么没见过?奶奶指着案板墙上的那张灶王爷素描画说,看,那不是,灶王爷不喜欢多嘴的娃,你再问他会下来把你带走的。我当时将信将疑,也不敢再问,万一他真下来可怎办?

   所谓“团团”就个叠在一起的两个面饼,大小如碟。做时两饼中间打上油,再夹些葱花,上面还要捏些小花小动物之类作为装饰。比起团团,糖包则相对简单。奶奶只需擀些稍厚点的圆形面片,上面放上白糖,四周收起成圆形,口子拧住即成。或将面片从中间对折,往内面塞些白糖,边缘捏紧即可。出锅时我的小眼晴把糖包从锅口盯到案板上。也不管小手脏净,伸手就去抓,结果被烫得乱甩乱喊。奶奶赶紧抱住我的小手,好我的娃吆,你缓缓吃,等送完灶爷这些都是你的。

   敬献灶爷,就是将蒸好的团团、糖包,还有糖果瓜子苹果花生等,正对着墙上的灶王爷、在案板中间放好,然后再说些“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之类的嘱托。我总看着贴在墙上的老头傻笑:哈哈,谢谢你老爷爷,替我要了这么多好吃的。

   有好事自然也有坏事,过了这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去了,人们放弃了忌讳,什么都可以干,这首当其冲的大活便是扫屋子了。

   母亲总会挑选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扫屋子。由于那时农村的锅头都盘在前檐下,那前墙顶上、檩条上、衬板上,全都被熏得漆黑乌亮,烟絮吊吊子乱摆。扫时母亲缠上头巾,手持扫帚,站到一张桌子上,来回挪动着,将烟灰吊吊,墙上浮灰,自上到下,自西向东依次细细地过。扫完时母亲头巾上,眼帘上,鼻孔处,全都黑乎乎的,惹得我偷偷直笑,,。母亲则顾不上这些,总是紧紧张张地在那里忙碌个不停。

   扫屋前母亲老是让我到外头寻些白土块来,用水泡成稀糊状“漫墙”。漫墙前需将案板上的碟碗瓢盆,案板下的坛坛罐罐,箱架下的乱鞋乱袋子,桌子上的小镜子小箱子等统统搬出,然后满屋子彻底清扫一遍,方才开始漫屋。漫屋从睡炕间开始,然后是当间做饭屋,最后是前檐墙。那墙体是年年漫,刷了一层又一层。许多地方都已斑驳脱落。母亲的脸上虽泥星密布,身上尘土一层,但这并不影响她漫屋的热情与干活的认真。

   挪出的东西在院内摆了一河滩。我的任务就是擦洗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先倒半盆热水,将抹布蘸湿后拧干,一面面,一件件地仔细擦抹.。至于净与没净也不必管它,只要不是闲地干着母亲便不会吆喝。有时干着干着也这儿疼了,那儿痒了地找着借口偷懒。母亲心知肚明我的病害在哪儿,她总一个个高帽子给我戴着,一条条愿许着,又哄又骗中活也就干完了。

   扫完屋子,另一桩大活儿就是蒸馍了。蒸馍那天,父亲会停下地里的活,帮母亲一起干。这蒸馍时的,和面可是个力气活。父亲把双袖挽得高高的,在大瓷盆里将面翻上来覆过去,来回搅拌翻动。母亲在一旁不断地往盆内面加着热水,等面成形后就翻到案板上。接着父亲就一连好几遍不停地盘揉。盘揉的遍数越多,蒸出的馍就越白越好吃。冬天天冷,面盘好后,案板下面还须放上个煤球炉子,只有这样面才能快速醒透。

   这过年蒸馍,蒸的大部分是实疙瘩(没包馅的)。母亲喜欢包些白菜豆腐馅的素包子;父亲则偏爱黑豆芽的肉包子;而我则对豆馅馍情有独钟。为此母亲总是在柿子成熟时特意折了几枝稠点的小镜面、祝祝果等柿枝子,挂在前檐墙上或明柱子上让其自然软透,以备做豆馅馍之用。

   做豆馅儿常用的是豇豆或小豆,先将豆子煮熟,直接在锅中搓碎研腻,再把软透了的柿子剥皮去核后 ,与豆子充分搅拌匀合,如此这样,这豆馅儿就算做成了。豆馅作成还未出锅,母亲总会给我扣上一小碗,算是对我在锅台边围来转去的犒赏。

   比肘,我的任务就是烧火。烧火看着简单,但也总遭到母亲的说叨。火该大的时候没烧起来,让馍“溜酵”了;该小的时候却烧大了把馍“禁死”了;柴禾填多了,火头出来浪费了……火烧到一定时间后,那馍的香气就会随蒸气钻出,我便 将鼻子贴到蒸笼边上,深深地吸上几口,那心爽气顺的溫謦就立刻透进了肺腑。.

   当热腾腾,白胖胖,散发着诱人馍香的实疙瘩、菜包、豆馅馍从锅里揭出,那挡不住的馋虫就会钻出胃门,爬上嘴来,让人口水拱涌。我首先要吃的就是豆馅馍。豆馅馍与实疙瘩还是很容易区分的,它的馍皮上多多少少都有豆馅渗透的痕迹,而且馍面稍塌,色泽也不及其它的馍光鲜。我一囗气喋完二个,母亲一旁总会来一句:干撑馍,得一蒫。父亲知道我爱吃豆馅馍,包时会总会在几个实疙瘩上按进几点豆馅儿。新馍揭出时他总会指着他才认得的那几个馍说:先吃这个,这个好吃,豆馅多。当我掰开一看时他和母亲便笑得前仰后合。

   年除里拾掇院子,不必管这儿空不空,那儿 能动不能动。父亲总会趁这当口带着我这节墙补补,那个角整整。院内、墙边哪个树成材了,就找来人来搭把手趁机放掉。这些大话干完了,就挨着扫院子了。二十六七,先大致清理一下,月尽当天再细细清扫第二遍。第一遍主要是角角落落的杂草、砖块、乱柴禾,以及早就不用了旧家俱旧坛坛罐罐等。有时比如一个旧面柜,父亲和我要破了烧火,奶奶却死活不依,说这好好的,扫扫刷刷还能用;一个旧铁锅,锈迹斑斑,早就躺在了那里。父亲和我要当废铁卖了,奶奶说卖噻哩卖?好好地又不漏,给我搁下。于是这些东西又得在那里躺上一年。俗话说这眼不见心不烂,有时避开奶奶真把那些物件烧了卖了,过后她也永远不会再想起提及。

   小时候也不记得有什么集市,准确地说连“赶集”二字也没听说过。白菜萝卜地里种的;黑豆芽绿豆芽母亲生的;花生瓜子糖块少买点有就行;最咬钱的应数猪肉了,但村里有杀的,有钱没钱砍了就走,先记着账再说。每年的炸麻糖(油条)也是个重头戏。母亲一个劲地往小锅里丢,父亲一旁不停地拨拉着往盆里夹。那时家里买不起什么礼物,这麻糖来客人吃,走亲戚拿,实惠便宜,一举两得。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母亲过年是不添衣服的,也就平时穿的,洗干净了不烂就行。但对我,母亲则早早就催促父亲说,恰(咱)两个不添没噻,但娃得买一身,白(别)叫人家笑话。所以给我买衣服就成了过年家里最重要的事。

   到了大年夜,响完鞭炮接回灶爷,父亲母亲终于可以稍稍歇了下来。而我这时最兴奋,一是等着发钱,二是准备穿新衣服。那时家里根本就没钱,每个劳动日也就几毛钱,一年下来能分得二三十块钱就不错了。但即便如此,每年的压岁钱父亲也总没有少过我的。我记得给我次数最多的就是那种印着纺织女工的蓝色五毛钱或是上面有大桥图案红色五毛。如果给张开拖垃机的一块那就会半夜睡不着觉。父亲过年出门走亲戚,无论远近,我都吵着要跟。每到一家小屁股一撅,那头磕地积极又认真,目的就是为了挣钱。那时小小年纪竟有了嫌贫爱富的思想,哪家亲戚有钱,便小脚蹭蹭跑得飞快;没钱的也去,能挣一点是一点,不过总是磨蹭蹭的。最爱去的是二姑家,每年最少五块,有时也给张大团结。每次出门回来,母亲老是爱问挣了多少。一开始年纪小,总是高兴地叭叭和盘托出。后来便不跟她说了,因为她老是在我熟睡后将我的钱掏了去。更气人的是她不但不承认,还总厉害说是我把钱弄丢了,叫我别再把钱装在身上,回来就赶紧交给她,由她代管。于是我便口袋里装了点,其它地方藏了点。她觉着钱数不对,可我又死不承认,她只好说,你把钱裝好了,开学了还得交学费哩。

   是啊,那个年代,几天就能挣一二十块钱可是笔不小的“收入”,难怪母亲总把我看得那么紧。

   熬年中,母亲会捏好第二天早上要吃的饺子,会把父亲买回来的鞭炮,二雷子放到席沿下暖暖,说是怕炮子受潮,响时哑巴炮子多不吉庆。她还会把我的新衣拿出来与棉裤棉袄套好,塞进我身上搭盖的被子下边早早地捂上。过了十二点,父亲就会起来响鞭炮,当然也不一定很准时,一两点也是有的,反正我们家的炮子响时,总是最早的那一波,甚至也有过几回第一家响鞭的记录。响鞭时,父亲总喜欢把我叫醒一起放,这也是他和我的约定。如果他不叫醒我偷偷放,起来后我就跟他急,与他闹。

   记得那时的鞭炮有两种,一种人们称“麦杆鞭”,顾名思义就是与麦杆一样粗细,响起来声音不大,噼里啪啦声就象野地里点着麦杆时发出的声响。还有一种有筷子头粗,我和小伙伴们称它为“小炮鞭”。这种鞭往往上面都辍有几组手指粗的雷子炮。撕开包裝后,把一串散发着纸香、火药香的鞭炮提在手中,垂垂搭搭地很是欢心喜庆。

   响完自家的鞭炮,我就去拾别人家的。那鞭炮声就像是一个人与我捉迷藏似的在村子里跳跃奔跑。一会在远处时隐时现;一会儿又附近清脆悦耳;一会忽然就在身后震雷撞墙。在捡拾时还会遇见几个“同盟军”,也就是和我一样早起拾炮的小伙伴。黑暗中,我们一群小人,一会儿呼啦啦村子这边,一会儿又扑腾腾奔向那头。开始时大家兴致很高,比谁拾得多跑得快。后来满村子响鞭的人家太多,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也跑不过来。于是掉队开小差的越来越多,最后“孤苦伶仃”的我只好回了家,那鞭炮声却依旧在村子里跳跃着。

   天明了,小伙伴们又就聚到了一起,于是说着拾炮子的快乐,比着你我的多少。还都偷了大人的烟,学着大人的样子点上。猛吸两口,趁烟旺摸出个带眼的炮子点上扔过去。当然对方也会以同样的动作给你还回来。拾的炮子多数是不带眼儿的。我们就把它从中间掰断露出火药“出花子”。你掰开一个,他也掰开一个,相对放在一起点上,看谁能打过谁,这叫“对花子”。还有一种玩法,那就是掰开一个没眼儿的,去夾住一个带眼儿的,往那里一放就像一门小巧玲珑大炮。点着后先出花后响炮,这个叫“汉子打婆娘”。所以在玩的时候,大家都急着找带眼儿的当“汉子”,没找到的,或掏炮慢的自然只好当“婆娘”了。

   从大年初一开始,响炮子,出门挣钱,成了我的主要任务。并拉拉撒撒一直延续至正月十五。这正月十五的掫灯笼更成了我们这些半大坷垃娃的天堂。

   那几夜我们是不掫灯笼的,专打灯笼取乐,当然也只是欺负那些女孩子和比我们小的男孩子。看到小孩掫灯,就会走过去煞有介事地说,哎呀!你的灯笼恁好看着,这是个噻灯吶?小孩子们还没开口回答那灯笼便着了。我们就又说,哎呀,你看你看灯笼着了,并假惺惺地帮着灭火。可越灭着得越快,紧跟着,便是一场嚎啕大哭。看到几个女孩子打着灯笼过来,我们几个就会并排迎过去,连碰带撞,非弄着它两个才罢休;如果没凑效,转一圈拐回来再撞。每每有灯笼着火,听着她们又哭又叫,我们站在远处别提有多高兴。后来女孩子们见我们走来,就立马站到路边或扭头往回跑。没有了着灯笼和听她们哭叫的乐趣,哪过十五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就拿弹弓打,当然也不敢拉得太满,否则太有劲儿是会伤人的。为这,没少遭父母的厉害和女孩子们的对骂,但仍乐在其中。

   那浓浓的年味,和在年味里跑着的少年早已远去,而那年的甜蜜,和年留给少年的天真快乐,就像他身后的那串脚印,永远清晰而实在……

                               2019.02.01

   (作者:王建录。灵宝作协会员,川口乡南朝村农民企业家


更新:2019-02-01 07:3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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