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高主任闭上眼睛和谁也不说话。她在脑海中寻思着考察路线。车子驶过红旗乡进了向阳镇的地盘，高主任眼睛一亮，露出好看的酒窝，理了理披肩的长发，轻轻地说：“我们去向阳镇吧。”说完她让小王给镇上打个招呼。

车子拐个弯就到了镇政府大院门口，副书记和镇长已在门口等候。高主任下车和大家一一握手，连大院门都没进就急切地说：“屈书记，今天安排我们去哪个村啊？”

“高主任，天这么热，进办公室吃了西瓜再走。”屈书记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一边前边带路。

“不用了，我想快速投入工作。”高主任果断地说。

“那好吧，一切听从高主任的安排。”屈书记说完让办公室小李开车，他们要一同前行。

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屈书记滔滔不绝地讲着：“高主任，向阳镇这些年在远程教育的帮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外面引进的红星梨、黄桃不仅产量高，而且出售很快，成熟期每天都有来村里收购的客商。农民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高主任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悠远的故事，这个故事把她的思绪定格在1989年那个难忘的夏天。

那年她18岁，跟随父亲从哈尔滨转业在灵宝十高读高三。父亲是学校的校长。校长的女儿不仅学习好，而且人也长得美，很快就成了学校一朵最美的玫瑰。

和她坐同桌的冯爱民不多说话，人长得很英俊，1米8的个头，虽说是农村娃，可眉宇间却透出一股灵气，学习全班第一。他们虽说是同桌，但很少搭讪。在高美霞的眼里，她是个农村娃，在冯爱民的眼里，她是校长的千金。

高三下半学期，学校组织勤工俭学。说是去汉山挖药。

同学们都准备了小头，高美霞也带来了一把崭新的头。上山了，大家一溜烟地跑，把她甩得老远，她急得直掉泪。这时，同桌冯爱民像巨人般站在她跟前小声说：“美霞，把你的头给我，我力气大。”这时的援助对高美霞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她破涕为笑。

一路上，他们的话多了起来。爱民风趣地说：“我家就在汉山脚下五里村。说是村庄，并非集中。东一家，西一家，家家相距多则十几里，少则几里，人烟稀少，土地贫瘠。 ‘有女不嫁五里村，家家都是老穷根。不是山上打猪草，就是荒坡头刨。……”美霞一听“扑哧”一下笑得流出了泪。她压根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同桌很是可爱。

那一次的勤工俭学，让美霞对爱民多了一份好感。从此，他们除了谈学习外、还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美霞说她要当一个廉洁奉公的女官，为民谋幸福；爱民说他要上农业科技大学，建设新农村。他们都在努力实现着自己的理想。

临近高考的前几天，爱民村里来了人说他家里有点事得回趟家。美霞清楚地记得爱民那天走时对她说：“美霞，我办完事很快就回学校了，你这几天一定要加紧复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嗯，我知道，快去快回，我等你。”美霞看着爱民走出教室，露出了好看的酒窝。

然而，事与愿违。爱民再也没有回学校。美霞怀着焦急和矛盾参加了高考。高考结束了，美霞才听老师说，爱民家被一场山洪袭击了。爱民的父母双双身亡。美霞哭了，那一夜，她失眠了。她恨命运为什么这样对待爱民。她要去五里村找他，她不能忘记他们的约定。他向父亲说明情况后，父亲严厉地说：“一个女孩子找一个男孩子不嫌脸红吗？呆在学校哪儿也不能去，等候通知吧。”在父亲的威力下，美霞只能以泪洗面。

录取通知书来了，美霞考上了西安政法学院。她接过通知书，又一次心酸了，她仿佛看到了爱民那双失望的眼。泪水夺眶而出。

美霞走了，去上大学了。父亲也调回城了。临走前，她又一次走进教室，坐在她的位子上，抚摸着和爱民曾经爬过的那张桌子，泪如泉涌。在心里她一遍遍地默念着：“爱民，我走了，相信你一定不甘落后的。如果有缘，我们今生今世会见面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牵挂爱民。

“高主任，到河套村了。”刘镇长说到。

镇长的话打断了高美霞的记忆。他看到高主任的鬓角直淌水。赶快下车说：“高主任，去村部吧，那里凉快。”美霞理了理飘逸的秀发， 莞尔一笑，“不用了，咱们就到这里下车，随便走走。”

“冯书记，我们不去村部了，在居民小区转转。”屈书记在打电话。

高主任走在这条宽阔的柏油路上，又回想起20年前去汉山挖药的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

一辆宝马从美霞的身边掠过，然后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了。

“哎呀，屈书记，你们这么热的天来咱村，太辛苦啦，快到村部。”一个男中音说道。

“对了，冯书记，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宣传部的高主任，她今天带队，专程调研我们河套村远程教育五年来的工作，您给高主任汇报一下。”

高美霞伸出手，正要和冯书记握手。突然她发现站在眼前的冯书记如此眼熟，一米八的个头，睿智的眼睛。冯书记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高主任。四目相对，似曾相识，也似乎很陌生。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两个人异口同声。

“高美霞。”

“冯爱民。”

“爱民？你果真是爱民？”美霞激动得叫出声来，以至于失去了她原本的沉静，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是，我是爱民。20年前你的老同桌。”爱民一字一句地哽咽着，眼里噙满了泪。

美霞把手伸了过去，有生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握手。爱民的手很有力气，也很粗糙。手背凸起的青筋依稀可见。美霞赶紧抽出手，擦了擦泪水。

“大家好，冯书记是我20年前的老同学。几十年没见了，真的很激动。” 美霞说着，羞红的脸上露出了美丽的酒窝。

冯爱民带着他们先参观文化大院，大院的碑文是冯爱民亲手撰写的，题目是《悠悠乡村情》，文笔流畅，才思敏捷，情感真挚。文化大院的橱窗里张贴着河南日报、河南科技报、三门峡日报、金城灵宝等报刊，这边的照片不仅有村民集体婚礼、过节狂欢、篮球赛、拔河等成人照片，还有“河套村”杯首届少儿活力板、轮滑电视大赛的照片啊。这边的阅览室、科技实验室、演出大厅设施一流，远程教育正在播放“大棚菜新技法”。所有人禁不住地竖起大拇指夸赞河套村的文化建设堪称一流。

“当年的高材生的确出手不凡啊。”

“美霞，坐下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他们在走廊的红漆凳子上坐了下来。

“记得20年前的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天气炎热得要命，料理完父母的后事，我火速跑到学校。第一感觉是一定要找到你。可看大门的大爷对我说，你们全家刚刚搬走，你已经考上了大学。我听了如五雷炸顶，趴在学校的操场上哭了一天。我痛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连你一面我都不能见？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学习的情景怎能抹去？我们的约定难道只是一场梦？我什么都没有了，想再复习一年考大学，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我一个农村娃能怎样呢？我一定要活出人样来。白天我在田间钻研农业科技，夜晚我自学大学课程，三年下来，我终于拿到了自学考试的文凭。老支书发现我好学勤恳，就把我调到村委做通讯员。还帮我成了家。5年前，村民当选我做村支书，我发誓：一定要把农村建设得如同城市那般，今天带你们好好转转，看看如今的新农村……”爱民述说着，美霞静静地听着，时而流泪，时而激动。

他们来到汉山脚下，一座已落成的宾馆矗立在景区旁边。冯爱民兴高采烈地讲解到：“汉山风景名胜总面积20平方公里，景区里山清水秀，植被完好，物种丰富，气候宜人。山上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46处。景区内老鸦岔峰海拔2413.8米，为河南省最高峰。汉山王莽撵刘秀传说已被河南省政府首批公布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素有“七寺八庵九道观,四十里竹林不见天”之美誉。真武大帝的“仙人脚”、鲁班建造的“祖师庙”、诸葛亮临风对弈处、。“三皇洞”、“三官洞”……”

“爱民，你把导游的工作都做了，了不起啊！”美霞幽默地说。随行的人无人不夸赞冯爱民是一个有思想、有远见的好支书。

“上山吧，我给你拎包。”爱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接美霞的包。

美霞又想起了那年上山的路上，可这一次，她却没有把包递过去，微笑着说：“爱民，今天我们就不去游山玩水了。我们还想看看咱河套村的远程教育给村民带来的收益，改日我一定来汉山，免费门票吗？”美霞的一番话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沿公路下山，太阳直射车窗，简直热得人汗流浃背。

“爱民，记得你说过你家在五里村的，一路怎没见昔日那个村庄啊？”

“呵呵，那个村的村民已经全部迁到新公寓了。”

“啊？有公寓？”美霞惊叹道。

“是啊，就在大路边。刚才没有顾上告诉你们，马上就到，我家也在那里，顺便到家里坐坐。”

车子停住了，美霞推开车门，一行醒目的大字呈现在眼前“河套村居民公寓”，拱形的大院门敞开着，一条宽阔的大道两旁矗立着十几栋六层大楼，院内百日红一串一串地欢笑着，玉兰树的叶子硕大无比。这里没有一点儿垃圾，寻不到半点儿农村的痕迹。

“走，去家里坐坐。”爱民热情地邀请到。

“这样吧，我们随便走走，让作家们采访一下村民，看看我们的冯支书到底有没有魅力和口碑。”美霞半开玩笑地说道。

大家各自采访，出这户进那家。半个小时过去了，最后汇聚在一户人家。走进屋子，美霞惊呆了：客厅足足有60个平方，比她家的大多了，装修雅致美观，客厅摆放着豪华沙发，墙壁上张贴着王羲之的手迹《兰亭序》，下面陈设的是42寸的液晶彩电。环顾四周，城里人拥有的应有尽有。

女儿正在玩橡皮泥，妈妈在洗衣服。听到有人来了，年轻的爸爸从电脑室走了出来，一看就是一位憨厚的小伙子，不多说话，大家问一句他回答一句。

“你就是这家的户主吧？”

“是啊。”

“你们家这房子花多少钱？”

“五万多，村上还给补贴呢。”

“你是这里的老户吗？”

“不是，从五里村搬下来的。”

“你们家靠什么收入？”

“这个嘛，说起来话长。当初住在五里村，靠在山上捡矿石维持生活。现在金矿不挣钱，我们冯书记带村民加强学习，利用远程教育搞活了我们的致富门路。我们这个村没一个人出去打工，有的家庭搞起了小型家工厂，有的买了公交车，跑汉山专线，有的养奶羊、奶牛。我跑起了运输生意。”

“你们家一个月收入多少钱？”

“这个我没算过，一般是把钱交给了我媳妇。你们问问她吧。”

　　媳妇羞红地露着笑脸。

　　高美霞脸上掠过丝丝微笑。

　　要回城了，冯书记前来送行。美霞握着冯爱民的手感动地说：“爱民，这次下乡我收获了很多，一定要把我的感受汇报给部长，你这些年太辛苦了，有时间进城来玩，我一定陪你。”

　　望着远去的车子，爱民笑了。

　　（后记：五年前灵宝市宣传部组织作家们下乡采风，我被划到了西半县。王水宽主席是组长、黑女、李东超、我是组员。我们四人去了不少地方，也写了不少作品。这篇小说当时未敢拿出来，因为第一次写小说。今天在整理电脑，突然发现这些沉睡的文字，拿出来晒晒，也不枉费辛劳。望各位友多提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