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不能再“二”了——郭诚对话李炳亭

郭：来建勋参访的教育同行很多，大家对建勋的“一课堂”高度赞誉，建勋5000人没有不学习的，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李: 游戏机前无差生，游戏厅老板怎么做到的？

郭: 允许学生自主是吧？是不是传统教学因为站在有为或是人为的角度抑制了学习？

李：人为即是有为，无为是道为，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可以这样理解，即充分发挥学生的自主性，让学习自然发生。自学的真正意义是发现自己，这是自我人格建构的最好形式，学习是一条觉醒之路。

郭：传统课堂抑制了自学，然后再通过各种方法去激发自学，这是不是学生学不会的症结所在？

李：传统课堂维度太低，没有破除知识这个相，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传统课堂想激发也是服务于知识，就知识不会有知识，知识是迷魂阵，跳高立在思维上就高打底就容易了。

郭: 学生的思维能力如何培养？

李: 思维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安全，一个是自由。安全和自由本质上是一个，都是心理上的，为什么，因为安全才有自由，不安全就没有自由。课堂强调跳出知识往心灵上走，其实就是往本质上走。

郭: 既然谈到本质，在本质上如何看待学习？

李: 在本质上学习并无太多的意义，学习就像“选鞋子”，纯属一个私人事件，来自于自我的需要，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子，然而现在学习被异化了，变成了搏命和“恶意学习”，为了考大学不得不拼命学习，这样人为附加上去再反复强调的概念，久之成了每一个人的“共同认知”，离学习的本质越来越远，厌学当然也会“自然发生”了。

郭: 如何不让学生厌学？

李: 这个问题好，既然厌学是“让出来的”，肯定也可以“不让”啊，厌学不是学生的问题，追根溯源会发现，不是教学方法而是教育观念的问题，是附加上了让学生厌学的种种条件而不让他们爱学，却反过来再栽赃学生，既然可以加上去当然也能撕下来，问题在于我们意识到了没有。

郭: 大家都知道学生不爱学习啊！

李: 头脑知道和意识到是两码事。意识到是感同身受，有了真实的感受才能有痛彻心扉的改变，所以有时候我会追问一些人，口口声声说没有爱就没有教育，“你真的爱孩子”？“你让他们感受到爱了吗”？

郭：直击灵魂。

李:教育到了需要让人脊背发凉，头顶冒汗了的时候了，不多说了，换话题。

郭:那好，学一题、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是“一课堂”的灵魂，老师的点拨是从知识到思维的升华，课堂上如何实现呢？

李：点拨是拨云见日。关键不在于如何点，而是看见那个“认知盲点”。他被困住了，困在哪里了，是什么困住了他？教师要知道教学不是教方法，困住学生的也不是题，而是认知，所以要点化拨开。

郭:有点不明白。

李:表面看起来是一道题，其实是他的认知困住了他而已。所以，建勋在学生成长目标的三个一里(注，建勋学校学生成长目标:一个好习惯，一种好品质，一份好成绩)，一份好成绩的核心是思维，没有思维就不能“得一法”。“明一理”则不仅仅是思维能力，而是一种高阶认知，这种高阶认知通俗讲就是道，但就知识学习即掌握知识规律，在狭义角度说道即规律，掌握了规律自然就能通一类。“通一类”则是对规律的灵活运用，是随缘应变。学一题→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其中真正蕴涵的是哲学、心学、教育学的根本，是在借学习传道。

郭：哦，原来是在传道啊。

李:是在“究竟处”做教学，在学生认知提升上解决学习的困惑，而学知识只是一个过程。成长在“一念之间”，看见了自己的认知卡点，把目光从“叶”上挪到“枝”上，再顺着“杆”挪到“根”上，也就是回到心上，这是建勋课堂教学隐含的“密意”，需要认真参悟才能窥见得到为什么说学一题→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是哲学，理解了就可以一通百通了，是不是也可以读一书→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做一事→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

郭：学一题→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是不是也是路径？

李:是“过来人”曾走过的路。学一题→得一法→明一理→通一类，每一步也是路标。

郭：是的。悟透了每一步和这个哲学密意，解决所有事，都是如此。

李：为何说哲学是教育的灵魂，哲学是用来改变世界观的。在高维认知里世界是中性的，跳出事局、时局，也跳出情节、关系，更跳出方法、细节，站在整体上看生活，站在生活上看生命，站在生命上看教育，站在教育上看教学，站在情感上看学习，能这样观任何人都是大智者，这也是道，道并不神秘。

郭：可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老师们要再没有术，心里就会没着落，产生担心恐惧，所以会牢牢抓住术和器。这还是认知的问题吧？

李：为何不知“道”？就是被“术”迷住了，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乃至“一叶障目”。

郭：您还是再谈谈有为和无为，我觉得第一个问题没讲透。

李: 因为不知“无中生有”之道，所以不理解“无为”才是最大的“有为”，教育不是术而是道，道少术多而止于术，道生一、生二、生三，止于术就迷失了，现代人大多被困死在这里。教育之道在心，是让教师幸福学生快乐，教师积极学生主动，教育是道法自然而不是控制命令，教育是唤醒激励而不是批评否定，教育是去掉心灵枷锁而不是套一个黄金囚笼，教育是给人信心而不是挫其心智。

郭：前几天您发表的文章《课堂强调纪律就不会有学习发生》，很多人表示难以理解，您怎么看？

李：别忽略我用的是“强调纪律”，现在许多地方的课，一节课全是纪律了，课堂究竟要什么？纪律是约束，而思维的特征就是开放，创造的特征就是颠覆，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在窠臼里，戴着镣铐跳舞吗？

郭: 不强调纪律孩子不会无法无天？

李: 这是对儿童最大的误读和羞辱，教育的首要还是要“读懂儿童”，真正的教育正是从“发现儿童”开始，教育的创新恰恰是鼓励儿童成为自己，这很不容易，常识会被人误作颠覆。从地心说到日心说，算是人类进步史上划时代的发现吧，天翻地覆，从大的方面来说，阻碍创新哪有文明？小的方面说，过多强调纪律不仅是对身体的，也是行为的，更是思想的、心灵的约束。我们不怕被质疑，但提醒不要以二元思维来挑刺，多读读文意，知道我们在强调什么，谁都无法阻止文化进化，也不能理解认知之外的世界在发生什么，表面看起来都在做教育，但教育和教育不同，价值和意义不同。

郭：如何读懂建勋课堂，您有什么建议？

李：建勋的课堂大道至简，建勋的课堂是“无为”，无为是教师少为让学生多为，正所谓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就像一座森林，人不“插手”了老天才能“接手”，当学生“接管”了，学习就自然而然。

郭: 教师少为学生多为是不是也是二元的？

李: 问得好，我强调的是教师“少为”，目的是均衡教与学的关系，让失衡的课堂“正”回来，回到中道消弭了教学的“对立”才能“教学一体”。建勋的课堂既不是传统的“教中心”，也不是过去二十年高效课堂主张的“学中心”，而是跳出二元之后创造出来的课堂教学新境界，这种新境界就叫“无为”，我现在把它称为“一课堂”，是一不是“二”。

郭：这也是一课堂的内涵吧？

李：一课堂的内涵是心灵，支撑是哲学，载体是文化，即班级的一魂七园和小组的魂、规、用三大功能，过程是苏格拉底说的“在心上怀胎”和王阳明说的“在心上种花”。

郭：您说自信是最大的智慧，也是哲学概念吧。

李: 没有信心，学习就是爬大山，有了信心学习就是走泥丸。对于一个人不敢走夜路的人，教给他方法能解决问题吗？

郭: 明白了，最后问一个私人问题，我感觉自己现在看问题，时而一，时而“二”。

李：知道自己“二”，当下已经“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