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桃花江,是我老家。我在那里出生,上学,教书,38岁那年才离开。
——在湖南,吃饭叫“恰饭”,喝茶叫“恰茶”,抽烟叫“恰烟”,饮酒叫“恰酒”,吃醋叫“恰醋”......东西往嘴巴里塞,都叫“恰”。 在我湖南老家,谷雨,是个节日——擂茶节。主题是“恰擂茶,打哈哈”。 湖南,只有很少的地方有“恰擂茶”的乡俗,比如我的老家桃花江。 擂钵、擂茶椎、茶料是擂茶的三要素。擂钵是个陶制的钵子,锥形,壁厚,内壁有很多的小槽。这些小槽有利于擂碎茶料。擂茶椎是一根直直的木棍,钢化杯那么粗。新的擂茶椎三米左右长,擂个七八上十年,就磨短了。茶叶是必不可少的首要茶料,还有芝麻、花生、黄豆、炒米、葛根、白砂糖等等。 把茶料倒进擂钵里,擂茶椎在擂钵里不停地擂呀擂,一边擂一边加水,直到把所有的茶料都擂成茶汁。这种茶,叫擂茶(偏正短语,重音在“茶”)。这种活,叫擂茶(动宾短语,重音在“擂”)。 做擂茶是个技术活。两三米长的擂茶椎是不容易抓稳的,更不用说均匀用力游刃有余了,一只手哦。擂钵是陶制的,一不小心就“咣当”了。但在我老家,所有的女人都是擂茶的高手,不会擂茶的女人简直不算女人。当然,暖男也会擂茶的,比如我。 也有用果汁机做擂茶的。但不好喝。果汁机做的擂茶没有擂茶椎磨出来的木香味,也没有所有茶料研磨在一起的那种浑然一体的粘稠的感觉。 在我老家,所有的人家都有擂茶的工具,所有的人都爱喝擂茶。 家里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喝擂茶,特别是夏天,不吃饭可以,不喝擂茶不行。
至于桃花江人喝擂茶的渊源,有好几个版本。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桃花江人爱喝擂茶。 桃花江人说的谷雨茶,不是“茶”的称呼,而是专指谷雨这一天喝擂茶的事。在桃花江,谷雨就是擂茶节。源于何时,我不知道。 这一天的擂茶用的茶叶必须是谷雨这一天采摘的新茶。嫩嫩的,绿绿的,涩涩的。 这一天是家家都做擂茶的,吆三喝四,东家喝了西家喝。实在喝不动了,休息一会再喝。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月亮下山。喝擂茶,打哈哈。这一天,就这样过。 这一天喝擂茶一般要摆上茶料的——各种糕点,各种豆子,各种泡菜……酸的,甜的,辣的…… 这一天,女人扎堆,男人跟着。话题再也不是张长李短,而是媳妇敬婆婆,婆婆夸媳妇,男人谈耕作,女人谈男人。 或许,邻里上下曾经有过不愉快的,在这样的哈哈声中,彼此烟消云散。 我离家已经20多年了,邻家的媳妇妹子们都已经老了,段子手们很多都已经作古。人很少,狗也很少,村子也荒芜了,茶园早已经被杂树淹没。后一代的小伙子有些娶的外地媳妇,她们对擂茶很陌生。 现在,在一些湖南土特产的店铺里,偶尔可以买到擂茶粉。是用温水冲泡的。那东西非常不好喝。简直是侮辱了家乡祖传的擂茶。当年家乡的谷雨茶,一到谷雨,就得喝,就有得喝,就想着喝。
那时候的过节,没贴什么标签,没讲什么文化,没说什么意义,没有什么启动仪式,也没有谁来发表讲话,更不用等着谁来慰问……就这么,人扎推,随便吃点什么,说点什么,玩点什么,过节了就过节了。过了这个节,再过那个节。一年就这么好吃懒做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过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