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楚天学校刚刚创办的时候,我就和同事们约定好:我们不能以任何借口拒收任何"差生"。
那时候,每到开学,就有一些孩子游走在各个学校之间。他们的父母希望找到适合他们的学校,特别是希望上名校,但很多学校都以各种借口让他们"回家再想想”。然后,他们知道了有我们办的学校不"拒收",还是"湖南教育",就满怀希望,来上学了。
有几个孩子,不但无法交学费,就连生活费也交不起。我去一个孩子家做家访时,发现全家住在茅草棚里,连凳子都没有。母亲招呼我们坐在外面的石头墩墩上,看到我们去家访,非常激动,连忙给我们烧水喝,给我们四个倒水的"杯子"是四个不容的款式——一个大碗,还有三个不同的罐头玻璃瓶子。
有好些孩子,是被原来的学校踢来踢去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子木。离异的父母送孩子来的那一天,给我们述说着子木在江西某一所军事化学校被"管教"时多次被打伤的经历时,那种痛苦的表情,我永远忘不了。
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值得成年人这么"用心"吗?
最触发我内心的那根敏感神经的是陶陶。陶陶是湖南人。父亲听说是湖南人办的学校,才满怀希望地把陶陶送给我。陶陶父亲说:"我这个孩子,废了。什么都会,就是不爱上学。大小伙子了,认识的字真没几个。不过,这孩子很善良,很勤快,不会惹事。"
【一】
有一次,教陶陶语文的万老师扯着陶陶气呼呼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嚷着:"你自己对校长说,自己说——你干了什么。没教养!"
陶陶看着我,一脸茫然,一脸无辜。
我对陶陶说:"你先到外面玩一会。等我了解了解情况,再找你。"
在我办公室,万老师满脸委屈,哭着告诉我:"这家伙是个流氓,简直是个流氓!"
我被这句话吓着了——万老师可是全校校花级的美女老师呀……后面的事情我都不敢想下去了。
我给万老师倒了杯水,只有等万老师平静下来。
好一会,万老师说:"詹校,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你讲了。太让人羞耻了。"
原来,万老师在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时,陶陶突然从课桌上站起来,问:"老师,'富贵不能淫'的'淫'字,是不是'卖淫'的'淫'呀?"
"太没有教养了。简直就是羞辱我!这样的学生,我真的不敢教了。"万老师说。
"你当时应该就告诉他——就是这个'淫'字。陶陶不认识几个字,这次却好不容易学到了一个字,应该表扬他,祝贺他才对。应该说,是你教会了他一个字。"我说,"别把孩子看得那么复杂。"
万老师笑了笑,说:"詹校,你看问题好简单。"
我们把陶陶叫到办公室,万老师对陶陶说:"陶陶,我刚才错怪你了。你刚刚学到的是对的。'富贵不能淫'的'淫'和'卖淫'的'淫'是同一个字。"
陶陶"哦"了一声,跑出了我的办公室。
【二】
又是期末考试了。
物理老师把考卷发下去。
陶陶看着物理老师,看看试卷。说了一句:"老师,你原来是教我们物理的老师呀?"
——这个故事,我是听别人讲的。
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我笑不起来,只有愧疚。
……
我想,我应该办一所这样的学校,里面全是陶陶一样的"丑小鸭"。首先,我要让老师先认识学生,记住学生。让学生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
两年以后的2011年,我办了丑小鸭中学,只招收“丑小鸭”一样的孩子。
——2024年4月7日 于湖南益阳
(詹大年 昆明丑小鸭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