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作家第368期目录
1 重磅小说 二梗的冬天│刘泉锋
2 创作谈 北京来信│刘泉锋
3 散文 半亩斜坡地│齐少栋
4 散文 我从塬上走过│张宝党
5 散文 狗哥│薛大伟
6 简讯 王安民诗歌在《中国诗歌》2024年第三期发表
新举措.新形象
2024灵宝作家隆重改版
新刊往期导读
1
重磅小说
二梗的冬天
□ 刘泉锋
五亩峪的夏天和秋天是美好的。越是酷暑,这里就越发显得清凉自在,因疲惫而显得灰不拉叽的牧羊人都喝斥着羊群向这里赶。峪里热闹起来。人们都面带春风,连山里的瘸子走路都显得利索,女人也就更美更漂亮。但现在不行了,那些牧羊人头上都包了白毛巾,撅着用黑粗布包裹着而显得肥大的屁股,吆着他的羊群翻到峪的那边去,他们准备在那儿扎营过冬,冬天那儿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这里,入冬的第一场雪往往只下到这里,高处的山头以及峪里的一切都躲进了白色,而从峪口向北展去的平地和丘陵地带,往往黑漆得不见一点雪的踪影,五亩峪如悬在空中一般。这时候,二梗就觉得那边的日子要比这儿过得好些。
但是今年并没有下雪,入冬的第一场雪仍埋在天库中,迟迟不肯出来,于是二梗就不能安安生生坐在屋中。他吃着人家老根的饭,用着人家老根的钱,老根的小媳妇还给他做过衣服,他就得想着人家老根。老根真中,快五十的人了,还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婆娘,比二梗还小了点。二梗也不过二十七八。老根与第一个婆娘生活了二十年,楞是没有什么结果。后来他在山坡上栽果树发了财,干疮瘪的嘴慢慢硬起来,蔫蔫的肚子也与啤酒桶相似,他就把女人打发走,掏大价钱娶了白桂。谁知白桂到这里住了两年,老根整日守着她,累塌了老骨架,也没让白桂的肚皮鼓起来,而这时那个被休的婆娘已经为另一个家庭生了一个白胖小子了。老根终于大彻大悟,毛病出在自己身上,这一辈子他老根也就真的没了根。酒醉饭饱想到伤心处,他就躲在屋里呜呜地哭,直哭得二梗这个硬铮铮的汉子大白天里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根刚才披着皮袄去峪南的果园里,他雇了一个洛南山民,正在给果园施冬季肥。临走时,他特别嘱咐二梗帮着白桂干些活。二梗觉得老根这一阵子待他还不错,不象以前那凌空瞧人,即使如此,二梗对老根也有鄙视之处,他还是看不惯老根这号人。处于面子,他喊老根为叔,可对白桂二梗有点犯难,既不能喊她“白桂婶”,也不能直呼其名,于是就从来没有称呼她什么,并且极力避免和她见面。二梗心里明白,白桂正是迷人的年纪,自己得留心点,按照原来订的合同,老根至少付给二梗两万元的果园管理费。
老根走后,这院子只剩下了他与白桂。二梗背上山锄从小西房走向院门,北边小楼里的白桂马上咳嗽几声,于是声音便嫩嫩微微地飘出来:“二梗,老根刚才嘱咐过了不要去峪里,等一会儿,我要摆家具,你得帮我。”二梗一愣,他觉得这峪里或许要出事了,自己得小心点,白桂还年轻。
二梗不爱抽烟,专吃山里的五味子,一粒接一粒,企图把人世间的各种味道都从这舌尖中感觉出来。每嚼一粒,他就想到某个晚上,老根与白桂。这个鬼老根,上一辈子也没有料到会有今天,会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拴到身边无情地糟践下去,直到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光彩,这种人真该和狼结亲,老天不让他繁衍后代才是绝对的正确。在二梗的眼中,北楼里那个老根应该是自己,但女的绝不是白桂,而是葱儿,他与葱儿应该在这样清雅闲淡的环境中享尽人世间的男女之乐。不该象眼下这样,作为一个被雇人,从自己的家乡逃通到这里,不见人世地度过两个春秋。
峪口向北百里之处的那一丘陵区,二梗生下来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地方还不错,他听人说这地方叫西塬,于是就认为西塬这个地方最好,其它的地方都应该不如这儿,要比这儿糟糕得多。这个想法强烈地拽着他。直到葱儿和她爹从安徽流落到西塬村,在这儿住下来时,二梗才认识了葱儿,才知道那个时候都一样,日子都不好过。有一点让他特别惊讶的是,西塬的女子都不如葱儿,葱儿能使二梗觉得光彩。二梗开始对女人有那么个意思了。
二梗双亲早亡,考虑日后无援,姑娘们还是不肯青睐他。二梗只爱葱儿,但每当葱儿裹着一团秀气从他面前走过时,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爱慕泄露出来,他只怕葱儿美美地泡他一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老娘么?”这简直比砍头还难受。于是二梗和葱儿几乎从没说过话,两人的眼光相遇却显得不那么自然,葱儿的丹凤眼急闪着流水般一扫二梗,便看到别处去,二梗也仅仅就是那么一眼便赶忙转走,心中骤然弥起一种甜甜的醉醉的晕玄,整个魂统统融人葱儿那柔美的风姿中去了。
然而葱儿对别人可不这样,尤其是村长山庄,她就爱喊“山庄叔”,样子很显亲昵。其实山庄比二梗大不了几岁,也是没结婚的人,那种烟气浓浓的男子汉。山庄的眼睛总是眯眯地瞧着葱儿,剪刀般在葱儿的脸上身上挑剃,葱儿走过去了,他的眼光还追着她的臀部走了好远好远。二梗不止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气愤地想,他妈的流氓,大白天也敢这般放肆。
葱儿他爹去镇上卖瓜了,葱儿一个人呆在瓜园里。正是大晌午,庄稼人都躲在家里睡闷觉,山庄却鬼鬼祟祟溜进了瓜园。山庄的想法很简单,这么简单的想法竟让他酝酿了几个月,观察了几个月。原来他并没有想到强迫,山庄确实想娶葱儿作妻,但他看出来了,葱儿并没有那个意思,别看她嘴甜甜脸上媚媚讨欢自己,那其实是着在“村长”二字上,至于她喊自己为“山庄叔”,这真是开玩笑,就等于告诉你,你比我大一辈,别想打我的主意。山庄何等聪明。但这朵花太鲜太嫩,山庄天长日久都在幻想她的滋味。于是就横下一条心。
二梗的苗圃就在葱儿瓜地的东边。大晌午,二梗蹲在树苗林里搞嫁接。有道是天愈热愈毒,嫁接的成活率就越高,于是干这活就得咬紧牙关吃点苦,让太阳揭走一层皮。这时二梗很快就发现了山庄走进那边的瓜田,站在瓜棚门口。葱儿走出来,惺松着眼,猝然惊醒的样子。两人说些什么他没有听见,讨厌的知了正嚎得愉快。他几乎伏着地,专心地注视着那边。
葱儿走到瓜地里去挑瓜,山庄就站在棚前张望,随即他走了进去,随即走了出来,随即又走了进去。葱儿挑好了西瓜,抱到瓜棚前,刚直起腰哈气,山庄的一只大手就象钩子一样伸出来拉住了葱儿,葱儿尖叫。二梗的心跳起来,身子也如弹簧般跳起,本能地前跑几步,但随即又仓惶卧倒。
二梗脑海里一团混乱,脸上汗水如雨下,阵阵发烧。他猛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怔了一下。
“二梗哥,二梗哥,快来呀一一”葱儿绝望的声音,二梗听得真切,葱儿果真在喊自己。
“日你山庄个奶奶。”一时间,复杂的脑海就成一片空白,他大骂一声冲进了瓜棚,把压在葱儿身上的山庄一把抓起来,推到棚外的空地上,操起一柄老锄照住山庄布满污秽的屁股狠打下去。山庄搂住裤子逃出瓜园时,脸象涂了猪血一样难堪。
二梗转过身,葱儿已站在地上,扯开了的衣服已经收抬好。二梗满脸胀红,额角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刚才他看见了葱儿那白细的肚皮,山庄那家伙真不要脸,真是个畜牲。二梗扔掉了锄头转身要走,葱儿突然大叫一声,扑上来抱住了二梗。
“二梗哥,我是干净的,那畜牲没有挨住我。”葱儿把脸贴在二梗的脖子上,二梗觉得她的泪水滚烫滚烫。
二梗怔怔地站着。
“二梗哥,葱儿的心早就交给你了,你要相信我,那畜牲没有挨住我……”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说这有什么意思?”二梗粗暴地喊起来。
“我现在说还晚吗?你为什么不找我?我要去医院检查,你会看到葱儿还是干净的。”葱儿泣不成声。
二梗推开她,走出了瓜棚,操我八辈子祖先,当时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不然……二梗愤然骂起自己。葱儿或许是干净的,但葱儿的肚皮让山庄抓到了,二梗就觉得不太干净,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倘若真的出了那事,二梗你还是二梗,葱儿你也得哑巴吃黄莲,除非你们都永远离开西塬,山庄有的是钱,山庄有的是权,说到底这是一桩区区小事。若不服气可以试试看,试试看就得准备做出重大牺牲,如今人谁愿让自己有个“重大牺牲”,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糊糊涂涂苟且活下去,头砍了不过碗大个疤,随你砍去,但心中还在期待正义的伸张。那些人总是活得挺自在。二梗好几次都想找葱儿说些什么,但最终未说出这号事。
葱儿她爹开始让人为葱儿说媒,二梗觉得这一段日子真不好过,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总之他爱葱儿。后来二梗想得开明,葱儿真若不干净,但这不干净是恶人强加于她的,不是她自愿的。这是她的厄运,她的不幸,好男人不应该因女人的不幸而嫌弃她,让她毁灭自己,要救活她,救活葱儿也就是救活自己,男人要有气度,有魄力,吹毛求疵不是好汉。二梗从来就相信自己是好样的,不然葱儿绝不会看上自己。找到葱儿,当着她的面就说明年就娶你,你就是我的老婆。二梗勇气鼓上来了。
但这一年夏天太旱,知了叫得狂,白天昼夜不分班地叫下去。二梗随村里人到村外去护渠,过了七天七夜,村中间那个大水库终于澄澄地灌满了水,该浇地了。西塬人都拿着家什兴奋地修着田垄,但下面有了事,用别人的话说这是天的罪孽,人的罪孽,总之罪过罪过。
在这以前,二梗提着铁锹,挽着裤管,光着脚,在河堤上跑来跑去为别人看水。
二梗绝对没有料到……
半晌午,二梗被白桂喊到北屋时,白桂的神色有些慌张和羞涩,白桂围着金色缎被坐在床上,红色毛衣衬出了她丰满的身段,胸脯挺挺地向着二梗,二梗发现她先是满面妩媚向她递笑,不无期待地看着他。二梗心头一阵慌乱,眼睛急忙转向别处,刚才仅只短短一瞥,他便清楚地看到白桂额头上出现的憔悴和悲哀。小女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二梗想。床的那一头有一只沾满灰色脑油的枕头,枕头边放着一袋焦黄的烟丝和一杆早烟锅,地上隐隐显出无数个痰痕,屋里充满了烟臭味和淡淡的香水味,屋里的一切既有点条理又显得凌乱。这女人在这种环境中呆腻了,显然想调情,但一开始就失败了。她不是玩这个的女人。
白桂脸色煞是难看,突然捂住脸痛哭起来。
“你应该高兴,哭什么。”二梗反倒沉静下来。
“我讨厌这里,讨厌这个鬼地方,我恨老根。”白桂啜泣道。
“当初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我想到了,可我需要钱,我的娘家太穷了,况且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话,要是没事,我就走……”
“二梗。”白桂光着脚跳下床,跪下抱住二梗的双腿,“二梗,你带我走吧,我这一辈子都跟着你,伺侯你,白桂求你了。”
“老根待我不错,况且我已经成了家。”
“没有,你骗我,在峪里呆了两年,你没有一个亲人,你什么也没有。你有的一定是不幸,我不会猜错的。”白桂双手抓紧了二梗的衫襟。
“我心中早就有了人。”
“两年来没有一个女人找过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看不起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白桂。”二梗猛然推开她的手,略带粗暴地,“我从来就尊敬你,我同情了你两年,也可怜了你两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又不该这样对待我。老根会让人把我揍死在这里,我还要做人。”二梗又是气愤又是激动地说。
白桂向后仰坐在地上。二梗一下觉得自己这样对她是重了点,便搀她坐到床上,然后急急走出。
白桂的头肯定埋在被子里了,那哭声象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绝望的呼救信号。
这峪底有一条小路在那群峰中不停地向后穿插,至少有几十里地。西南面天幕压住山顶的地方黑云慢慢伸来,入冬的头场雪可能就指望它了。小路模糊起来,不再那么明显。二梗觉得这小路迟早要埋没,两边山上的土石流下时它就会无影无踪。晴朗的日子,这非常艰难的纽带上只有几个行走不便的瘸子在奔忙。生活在那深深的大山后,比原始人先进不了多少,可他们却世世代代呆在那儿,直到今天也不肯离开半步。走出来到大千世界时,脑海中印下了浓重的概念,那是他们的家,家比什么地方都好,尤其是冬天下大雪的时候。因此说来人是不容易理解的,自然界千姿百态,人也千奇百怪,谁也不能下权威性断语,地球暂为人类主宰。二梗开始感叹人生的匆忙,人生的艰辛,人类应该真正地珍借自己的生存。
老根从那边的山梁上慢慢地爬上来,站在二梗的身后,气喘不已。
“白桂还在家里哭哩,你没跟她睡,她觉得丢人。那是我叫她这样干的……”老根说开话,一股酒气喷了过来。
“你到底想玩什么鬼把戏,想搞美人计抹了我两年的工资?”二梗恼怒地看着他。
“我老根什么时候扣过你钱了?两年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我老根的短处,我是想让你替我生一个儿子。”老根脸红一块紫一块。
“你没考虑后果,这不算你的孩子。”
“只要你一离开这里,他妈的谁不相信这是我老根的种,我的老婆生我的孩子,只有她肚鼓起来,我老根在这村里的腰板才能硬起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想得美,这一天永远轮不到你了。”二根在肚里美美地骂一句,没吱声。
“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想要价钱?”老根的眼珠子瞪得贼亮贼亮。
“不,想帮,但帮不了。”
二梗轻蔑地看着老根。
老北风开始缩头缩脑,云层加厚了,慢慢地罩住了天空,峪底变得朦胧,住户的炊烟在峪顶弄成一个半透亮的盖子,村子变得灰不拉叽。老根的那座小洋楼依然非常显眼。西边山梁上出现了羊群和羊倌。老羊倌的鞭子“叭”地炸响,身上驮着两页灰瓦的羊便拥挤着顺着小路向前蹿,一路咩咩地叫,象水波一样漫过山梁。羊倌有时从地上拾到个别羊丢弃的瓦片,大骂着追赶着它,最后只好把瓦片背到自己的肩膀。据说山顶发现了一眼清泉,泉水澄碧,不少女人喝了此水生儿育女都会如愿以偿。有人出钱开始在山头修建庙宇,砖瓦水泥全靠这些畜牲一点一点往上送。现在开始动工了,上山求喝神水的女人更多,唯有白桂喝了两次后屁事不济,于是老根就最见不得女人往那山上跑,总有一股子无名的怒火与嫉恨在牙缝里响,醉酒的他发狠话要把那泉水炸掉。这样一来,这个冬天那潭神水的安全就成了间题。
二梗担心着,又想到了那一年夏季大早。
那一年的太阳永远是苍白的。热风哄哄呛人,天空不见一丝云彩,犹如一只烘炉。路上堆满了汤土,车晃马过竟如水流般抖动。庄稼蔫蔫地垂下头,身上的液汁快要让太阳吸干了。什么东西都变得死头怪脑。青年女子开始出动了,葱儿就参与了这种活动。她们装作到谁家去串门,寒暄两句,趁其不备偷走了主人案板上的抹布,外面的同伙早就潜入茅房偷走主人的尿壶,然后把这些东西塞到谁家的水道里,于是就有人喊叫丢了抹布,到夜里就有人嚷嚷尿壶丢了,乱哄哄的,预示老天就会下雨。但是这一年丢了不少抹布与尿壶也末下一滴雨,女人便没了辙。后来男人出动了,光着上身在毒热的太阳下拼命地擂响牛皮大鼓,大锣大镲打得天摇地动,一路抬着供品点着香火进了山。沿途都有人点枪放鞭,骚动的气流裹着这一队豪壮人马洪水般涌向山脚的旧神庙。头人一声令喝,数千赤臂男子顿时跪满一地。该玩的把戏都玩了,心情满足了,可就是无雨。人的心凉透了,知道那玩意儿全是骗人的,不可信。
在这一带唯有西塬村意外,集体化给这里留下一套灌溉设备,多年未用,如今派了用场。终于上满了一库水,开始浇地了。全村几千亩该浇的地总要有先有后,这一先一后相差也在七、八天光景,于是问题比较棘手。村委干部召开了一个会,村长山庄拿出一个意见,全体参加者一致通过了。于是村长先浇,村委干部从大到小,之后是照顾户,再后是军人家属、五好家庭、劳力多者、劳力少者,最后是人口最少之家,这样,二梗便象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一直踢到最后。二梗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山庄这小子是在故意玩弄他。二梗不理睬这事,而且还帮着别人浇地。过了六天,按照山庄的章程终于挨到二梗浇地了,却突然停了电。
西塬村的电工是山庄的弟弟,二梗找到了他,两人干了一架,问题就弄大了,山庄与二梗别住气了。
这几天村里的庄稼都长得很好,早期玉米肥大的叶子哗哗婆婆着,夜里满地都会发出铮铮的生长声。太阳快落山时,庄户人就坐在自家的地头,悠然地吸烟,看着那些庄稼享受着一种说不出的快乐。有果园的人都喊叫着苹果见长了,这一水浇得十分了得。而二梗的两亩苗圃最是可怜,黄叶出现了,地上干裂的缝隙四通八达。俏若明年出圃了,二梗从这里可以见到一万多元,但只怕是很难熬出头了。二梗默默地蹲在地头,他想到了老君炉中的孙猴子,自己现在的处境与它差不多。
葱儿在那边瓜地里瞧见二梗,二梗也看见了葱儿。他发现葱儿有几次想走过来说些什么,二梗就耐心地等着,但葱儿最终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什么。二梗很失望,也就不想去与她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太难堪,地浇不了,情况很危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一个女人同情自已,小看自己。
二梗又找到了山庄,山庄态度很不通融,二梗就拐回来,呵呵地磨起了刀。他想,明天再去一次,找这个畜生,真的不行就一刀捅了他。他相信老人们说的话,人死了魂就去,再脱生一次,重新生活,下一辈子一定要活得好些。不过他还放心不下葱儿,明天最好去看葱儿一眼,再干那狗日的。
不料第二天一大早,山庄就站在巷前大声喝叫二梗浇地,二梗糊糊涂涂背着铁锹去了地里,果然顺利地浇完了苗圃。
谁知当天下午二梗就听到一股子热辣辣的风声,当时二梗象疯子一样冲进了葱儿的瓜园,一把揪住葱儿的衣襟,铁青着脸看着葱儿那茫然而呆滞的眼睛,紧张得全身发抖。
“葱儿,是你找山庄让我浇地的?”
“是的。”
“条件是他和你睡觉?”
“嗯。”
“我X你妈。”二梗嚎叫一声巴掌打在葱儿的脸上,自己一下滚到地上,呜呜悲哭。
当天夜里从南沟里传来了木木的笃笃声,一直响到天快亮的时候。沟上的人家谁也没有留意那种声音。夜里很闷热,山庄躺在自家的平房上,月光清柔地照在他身上,他一直在回味着昨夜的情景,邻居在那边的月光下对他说,苹果能吃了,该上园了,你今年又是万把元,这些山庄没听见,他还在专心地回味着,葱儿真不错。
翌日清晨,村人这才发现南沟里的百十棵果树被砍倒,白亮的树茬统统地向上,圆鼓鼓的树冠美美地睡了一地。山庄站在沟崖上破着喉嗓大骂一声:“二梗,我操你妈个X!”蹲在地上抱住了头。
二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一夜之间,五亩峪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高高低低的树木、房子裹在厚厚的白色中,一直向北铺过去,隔过横亘东西的黄河,扯到了天际深处。
二梗从那间西房里走出来,他顺手把门拉住,上了扣,心想,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五亩峪除了同情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了。他身上什么行李也没带,就象他当年来时那样孤单。
老根走出了北楼,他戴着大皮帽,穿着一件羊毛大衣,肩膀上斜挂一只黑皮包。
“二梗,等等叔,我们还能同行一段路。”老根喊住二梗,同时回过头等着白桂出来。
“到哪去?”二梗意外地看着老根。
“去大城市,听说那里有人治我的病,我去试试,或许有门。”凄凉悲怆与固执依然截在他那三分之二都有皱纹的脸上。
白桂出来了,她穿着一双乳白色的毛靴,双手插在绛红蓝格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头包一条很厚的毛绒大围巾。只见她的眼睑耷拉着,秀发几绺贴在上面,眼睛红肿如桃。
三个人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出了峪口,一阵寒风吹来,雪末纷纷扬扬从他们头上飞过。三个人拉开了距离在雪原上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吭一声。渐渐地,二梗走得快了,白桂走到了老根前面。老根喘着粗气加快了步伐,但他与白佳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拉越大。老根大声地喊起白桂的名字,白桂没有回头,她紧紧地跟在二梗后面。老根心里发毛了,脚下一急滑倒在地,痛苦地叫起来。二梗和白桂都回过了头。白桂犹豫一下看着二梗,然后毅然转身向北走去。她越走越急、白雪在远处渐渐消融了那么一个黑点。
二梗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老根哭出苍老悲切的声来,他喊着白桂连滚带爬地追上来,栽倒在二梗的面前。二梗扶起了他,心中也充满了悲哀和绝望。父亲若在人世也就象他这般年纪,但父亲却在苦苦的挣扎中早早地走了,绝对没有老根那一丝一毫的幸运和辉煌,但老根却有了今天。二梗对他想说好多好多劝慰的话,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但老根那满面泪水还在催那快要老垮的身子向前扑,他便紧紧地拉住他。“让她走吧,再过十年,你就六十了,而她只有三十五。”二梗说。
“不,我不能失去她,我要她给我生儿子,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她。”老根用牙咬开了二梗的手,疯子一般顺着白桂的脚印追下去……
二梗用大衣裹了身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梗终于站在了西塬村口,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这一片土地让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又要在它上面生存下去。葱儿现在或许早嫁人于,或许有了孩子作了娘。她的丈夫一定不会嫌弃她,这女人心眼好模样好,是一个难得的女人。
二梗苗圃地的树苗不知被谁刨走了,七高八低的雪坑开始消融,东边沟里山庄被砍倒的果园如今腾出好大的空地来,新栽的树苗正在寒风中摇曳,二梗看到了自己那三间旧瓦房,东间一角塌陷了一个脸盆大的洞,这不碍事还可以住人。毕竟是自己的家,心里到底贴实在许多。
山庄正在院子里铲地,看见二梗走进来,一时发愣。
二梗一下发现这家伙老了,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以前油亮的头发加今已蓬乱无光,嘴上生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泡,胡子更浓,墨泼似的,两只眼睛却还熠熠有神。
“你到底回来了。”山庄回过神,不冷不热地说。
“什么地方也没有家乡好,我可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当年你那百十棵果树是我砍了,如今我想弥补你的损失。”
“不用了,你那两亩树苗我也卖了。”
“这么说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经济帐了。”
“可以说。”
“那年浇地的事……”
“村长我早就不干了,那事过去了。”
“这么说你的日子一定过得不怎么称心了。”二梗轻蔑地看着他。
“是有点,钱进的少了,不过……你一定是刚进村的吧。”山庄看了二梗一眼,对住厨房喊道,“娃他妈,娃他妈,你出来。”
屋里的风箱声嘎然而止,女人没有出来,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女人吸泣声。
“看见了吧,她不愿见你,她嫁给我作了妻子,当年你操了不少邪心。”
“她是葱儿?”
“不是葱儿又是谁?”
二梗顿时感到一排黑浪向他压来,雷声在远处隐隐传播。他朝前紧走几步,站到厨房门口,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锅台前埋着头,头发在灶火前照得通红,一个不到岁半的小男孩正用小棍棍掏着灶膛里的红薯。这小家伙挺象山庄,是山庄的种。二梗脸色不由涨红,但这种涨红很快变得灰蒙苍白。
“你该死心了吧,我的日子刚刚顺一点。”山庄面色愠怒,语气却软了些,象乞求二梗。
二梗听到这话,同时感到一个很美的球正从山巅滚下来,在他面前砸得粉碎粉碎。
二梗不再言语,伸出手在衣兜里摸,摸了好大一会儿,拿出一沓子钱,放在山庄筒起的胳膊上:“山庄,我看出来了,你的日子也不怎么景气,葱儿过得好象很苦,你用这些钱让她享受一点,你要对起她.”二梗把钱递过去。
“我们还不缺你这几个臭钱。”山庄口气很硬,但说得呜呜起来。
二梗火了,他一下把钱摔到山庄的脸上,大声地骂:“操你奶奶,嘴硬,告诉你,冲葱儿这一面,我二梗也要还她的情。”
趁山庄发愣的机会,二梗愤然走出院子,厨房里的葱儿终于抑制不住发出悲伤的哭声,这声音二梗听得很灵很灵,不含一丝杂质。
太阳放出诱人的光,茫茫雪野在光晕中闪烁。那三间瓦房很安静地蹲在那边,那屋里或许是很好的。二梗突然厌恶起那地方了,除非它不在这个西塬村。房上的塌洞总会有人来修补的,这纯属别人的事情了,与自己无关。
他从村口走出来时,村人很亲热地向他问候,他不知怎样苦笑出声来。脑海中只有葱儿的背影、山庄颓废的神态以及那个可爱的小杂种。前半辈子就这样完了,后半辈子还要过的,而且一定要过的。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春天就快到了。
二梗走得很急,前方一片残白,他知道自己不久就会融化在远处的白色中。
这个时候在村里,一个男人在对平房上面喊:“他娘的你还不死心,那狗杂种早就走远了,还不下来!”
这声音很粗很粗。
(原刊《青年文学》1990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刘泉锋:灵宝市焦村镇东册村人。1990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1991年进修于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2010年加入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青年文学》《时代文学》《莽原》《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万字。其中:《生命》(载于《洛神》)被多家刊物转载,被改拍成电视剧《马鲁他》在中央电视台一套播出,获国内鲁迅文艺奖,并参加欧洲布拉格之春电视节展出。《二梗的冬天》(载于《青年文学》)获河南省青年文学优秀作品奖,《秋雨延绵》(载于《北方文学》)获黄河金三角文学作品评选二等奖,《爱情》(载于《北方文学》)获河南省优秀文化成果奖提名,《沼泽地》获《人民文学》杂志社、鲁迅文学院举办的全国青年文学大赛一等奖。
2
创作谈
北京来信
□ 刘泉锋
1990年,我在家乡县城文联工作。说是工作,其实是文联关心我这个农村作者,给我腾出一间房子,让我搞创作,兼看文联小院。
那时,我因一篇小说被转载和改拍电视剧在家乡已小有名气,但还从未在全国名气大的刊物上发表过作品。那是一种埋在心底很久的祈盼。来到文联,受新环境的影响,很快写出了小说《二梗的冬天》,并在我们地区内刊《洛神》上发表。刊物出来后,才认真思考给这篇小说找一个“婆家”,最后把自己的小说从杂志上割下来,装进了信封,斗胆寄给了中国青年出版社《青年文学》副主编黄宾堂老师。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段时间后,黄宾堂老师给我来了一封信。
当时,我感到一轮太阳从我的眉宇间升了起来。
但这封信我并没有看到。看到的人告诉我,那是一封白色的普通信件,薄薄的,下面落款是中国青年出版社。我在信箱里翻来覆去地找,问了许多人,依然没有下落。我知道这封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心急如焚啊。苦于没有别的联系方法,我只好给黄老师去了一封信,询问来信的内容。
焦急地等了半个月,黄老师来信了。还是白色的信封,薄薄的。我打开了,看见了几行用圆珠笔写下的清秀的文字,信上写道:来稿已阅,感觉不错,只是不知所发刊物是不是内刊,请告知,再根据情况而定。
天哪,不激动都不行了,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连忙提笔写信,告诉黄老师《洛神》是内刊,内刊,内刊。信件带着我的心飞向了北京。
我在激动中度过了每一天。到了八月,不幸患病,住院治疗。住院期间,一位文友突然来访。文友先是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他前一段时间去北京出差,慕名去《青年文学》杂志社送稿子,在楼道上碰到了黄宾堂老师。知道来人是我的老乡,还是熟人,黄老师托他给我带了一封信,谁知文友回家后一时联系不上我,那封信就搁了二十多天。说着掏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我。信件依旧是白色的,薄薄的。信上说,为了恪守版权法,一定让我寄一份《洛神》杂志给他们,他们甄别后安排发稿。
看这耽误的,心情难受的程度可想而知。文友走后,我连忙坐火车去了百里外的三门峡,到市文联开了证明,寄了杂志。一个礼拜后,黄老师给我来了第四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写道:刘泉锋先生,来信获悉,你的小说《二梗的冬天》拟刊今年第十期,届时注意查收样刊。一锤定音,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上。
次年,我那篇小说获得河南省青年文学优秀作品奖。
1991年,我被河南省作协推荐到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在北京有幸见到了黄宾堂老师。黄老师戴着眼镜,身体微胖,平易近人,一看就是做学问的人。在《青年文学》编辑部,我看到了他们每天都会接到全国各地的大量来稿,看着那么多的自由来稿,我不知自己那篇稿子是怎样留在黄老师手头的,据说他们的自由来稿采用率是千分之一二。我在为自己登上这块舞台而庆幸的同时,更多的是为黄老师那种敬业精神所感动。
后来三年间,我又接到了黄老师两封用稿通知,每封来信依旧是白色的信封,薄薄的。虽然从北京回来至今三十多年了再没与老师联系过,但与他往来的十多封信件,至今我依然保存在书柜里。在我的心里,那是一份特别珍贵的纪念。
(原文刊于《资源导刊》 2013年第3期,刊发时略有改动)
3
散文
半亩斜坡地
□齐少栋
12岁那年的一个秋后,父亲有一天对我说,东子,走,去小寨沟下面开块荒地去。我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要去开垦荒地?父亲朝着我微微一笑说,你跟着我干就是了,别问那么多。我看着父亲异样的表情感觉很诧异,那神情好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我不敢怠慢,就跟父亲朝小寨沟走去。
小寨沟是我们村东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大沟,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让这片黄土塬丘陵的沟底崎岖不平,仅有的一条小路也常常因为一场大雨的侵袭而消失。父亲挥舞着铁锨在沟底到处找路、修路,我也紧随其后。
忙活大半天后,我们才到达这处斜坡地。父亲指着眼前的这片荒坡说,喏,就是这里。我环望四周,这里是沟里的最深处,阳光只能晒到半个坡面,剩下半个坡面是背阴处,面积也就只有半亩的样子,斜坡上还长满了各种杂草和荆棘,或许是贫瘠,又或许是干旱,草木一片枯黄,只有脚面那高。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选这么难走、又没人耕种的荒坡当耕地。我一度怀疑这地方种了小麦能不能收获,可是看到父亲那么坚定的眼神,我容不得思考对错,就开始刨了起来。
大半晌的工夫,我和父亲才刨了一半的地,那些盘根错节的杂草很难清理。还有那些翻起的土块也坚硬无比,我用䦆头使劲地将它们一一锤碎,那碎土沫随着秋风四散,黄土飘到父亲和我的身上、脸上、头上,汗水混合着黄土的粉末在衣服里不断地摩擦着皮肤,不一会儿,我和父亲就灰头垢面,鼻孔和嘴里都是黄土的味道,手上也磨出了好几个泡。我停了下来,坐在边上看着父亲刨地。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斜照在沟底,洒了半坡的黄。沟底静悄悄,除了父亲抡起䦆头刨地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只斑鸠在远处的树上扑腾着。
大,回家吧,我累了。抱着䦆头,我累得说话声音都变得很小。
你歇会吧,再干会儿我就把这块地刨完了。父亲说着话也没有停下手中的䦆头。我看到夕阳下的父亲,金黄色的余晖把他挥臂抡起放下的姿势包围,那扬起的土就金粉一样在父亲四周飘散。
终于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父亲才把这块坡地全部翻完。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还在安排着明天的任务:明天撒点化肥,拿着耙子把地搭一搭就可以撒麦种了。我不知道那块坡地能收多少麦子,但我知道父亲会珍惜每一分土地。
深秋时节,父亲早早在那块坡地上下了种,到了冬天,看着小麦都出了芽而且长势不错,父亲很是欣慰,好像这块麦子就是全家人的希望。
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场雪,父亲看着满天的雪花,呼出一口热气暖暖手,一边跺着脚,一边笑着说,瑞雪兆丰年,麦子收了。
第二年的夏收,我和父亲去割麦。站在沟顶,我看到了那块黄灿灿的小麦地。那麦子的黄和开垦这片坡地时的落日一样,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父亲顾不上脸上的汗水,不知疲惫地收割着,然后把麦子一捆捆地从沟底背上来,来来回回不记得走了多少趟……
那块坡地后来打了一百多斤的麦子。
很久之后的一天,母亲说,因为欠着别人的饥荒,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父亲才决定去垦荒。那块坡地虽然只打了一百多斤的麦子,但也能维持一家人个把月的生活。父亲为了不让我们挨饿,才作出那个决定,那也是父亲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我慢慢长大,到了父亲当年那个年纪,也逐渐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无奈和坚韧。看着逐渐老去的父亲,我想起了那半亩斜坡地,想起了父亲当年那微笑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坚强和期待。
(原载2024年3月6日《三门峡日报·伏牛副刊》)
作者简介
齐少栋:笔名风铃草,灵宝阳店人,三门峡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及《齐鲁文学》《渤海风》《三门峡日报》《灵宝作家》《首都文学》《作家在线》《作家故事》等网络微刊期刊,诗歌作品入选《渤海风》杂志年度诗歌选。
4
散文
我从塬上走过
□张宝党
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
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就是这一座座秃山……
每当在抖音里看到伴有《就恋这把土》旋律的黄土塬画面时,心中会泛起层层涟漪,感叹岁月如歌之时,如烟往事就会一缕缕浮现眼前。那沟壑纵横、墚峁交织的土坡和那一排简陋窑洞,不正是当年我们知青下乡落户塬上日出日落、耕耘梦想的真实写照吗?
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代伟人毛泽东逝世一周年纪念日,我和小城的几名青年男女同乘一辆解放牌卡车,在三门峡街心广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送仪式后,便向着城南的张村塬上驶去。汽车沿着逶迤起伏的山道前行,驶过一个名叫五花岭的小山村,穿过一个山坡垭口,就可以看到一片凹地上,一排依山崖而建的窑洞和上方“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八个红色大字赫然醒目。我们的知青点到了,它有一个挻独特的名子——敖岭。在这里我经历了两年的农村生活。
同车而来的女知青家长,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还向迎接我们的“老农”说了一番让孩子们在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早日锻炼成长为合格新农民的话语。待家长们把几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留在塬上,乘车离去后,我的心头顿时袭上一阵寒意,陌生的艰苦生活就要开始了。
那是一个类似农场式的青年点,有三位“老农”负责管理我们近30名知青,一个书记、一个队长,外加一个会计兼保管员。队长名叫铁仓,是个左眼上有着“玻璃花”的壮年汉子。土崖上的七八孔窑洞是男生宿舍,沿着窑院前的小道拐下去,底下还有一排窑洞住的全是女知青。其地理环境如果用无人机在空中拍摄下来,就是现在抖音中所展示的模样。
男知青窑洞前有一片近似蓝球场大小的空地,闲暇时男生会在此活动,争投篮球。由于场地太小,篮球常常会被队员传抛到下面的沟壑中,需要球员辗转下去捡拾。沟底深处流淌着一条四季不会干枯的小河,我们的饮用水就是从沟里一担担挑上来,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澄清后饮用。
城里来的青年自然矫情,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嫌弃食堂的伙食不够好,尤其是每天中午吃面条,大都会嘟嘟嚷嚷地把碗里的汤水倒掉,拌上从自家带来的豆瓣酱食用。我因从小不爱吃腌菜之类,就把汤面就着馒头吃,味道也不错。没过多久,与我同乘一辆车来到塬上的女知青晓霞成为“火头军”,她与一名助手负责青年点的三顿伙食。
每天清晨,我们是听着队长的敲钟声起床、出工干活的。当时最大的苦力活莫过于修整大寨田了,要把一个个小山包挖掉、填沟,平整后变成一片良田。这活儿多选在冬季农闲时干,这也是年轻人较为集中的时候,一些老知青会与女知青说笑打闹,甚至说一些让人听了脸红的话。而我抽空就会背着画夹到山坡上写生,那时留着鬓角,当风吹起蓬乱的头发时,有人就说像电影《大浪淘沙》里的老四——那是个参加了北伐宣传队,怕吃苦、立场不坚定的人。不过,我不在意,当一个画家是打小就有的梦想。
除了修整大寨田外,我们还要跟着农民学习春种、夏耘、秋收,比如锄苗、犁地、收玉米……我最怕的当是夏天割麦子,那滋味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麦收时节,天刚蒙蒙亮就得起床,说是要赶在大太阳出来前把麦子割完,拉回大院摊平曝晒。烈日下干活真是难熬,好在我是新知青,那些大哥大姐们会照顾的,没人计较你付出了多少汗水。渐渐地,拉车、挑粪、清理牛圈的农活我都能干了。
知青点有个出众的人物名叫吴琦,他身材魁梧、相貌清秀,热情又风趣。生活中,我自然把他当成了大哥,与他走的很近。由于两家都住在小城市区,有时过节休假后从市区返回知青点,我都会与吴琦结伴而行。茫茫黄土塬,漫漫山坡道,寂寞行程中只有我俩沙沙的徒步声,这时我就会央求他讲故事听。偶有登高远眺时,我们还会对着远处的风景呼喊几声,聆听峡谷中长久的回音。后来,我读到女作家陈染的一句话,她说,真正长久的爱情应该是在同性之间。她是站在女性纯净角度的个人见解,但令我心头为之一震,颇有同感。
吴琦大我两岁,品学兼优的他在我下乡的第二年考上了豫西工业学校,离开了敖岭。吴琦的走对我影响很大,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努力复习功课考入他所上的学校。于是,劳动之余,我便捧起中学课本或辅导教材,在窑洞里、在田埂间,一遍遍地演练习题。
有一段很惬意的日子至今难忘。那段时间,知青队派我与年龄最小的知青小康去打理苹果园,跟着一位当地返乡青年学习果树剪枝、嫁接技术。夏日里,我们常背着一个深绿色铁皮筒,手持长长的喷枪,给果树喷施农药。果园里配种有甜瓜,每天早晨干活,在田间摘下一个熟透的,就着冷馒头咀嚼,味道真是好极了!在田野里,我和小康仿佛一对好“闺蜜”,无话不说,谈生活、理想、人生……他想当兵,期待有一天能走进军营;我是想着考学的事儿,憧憬着未来的新生活。
青春似火的年华,少不了对异性的热情和迷恋。在塬上,知青最快乐的日子当属阴天下雨了,这样的天气,大家都不用出工,蜗居在窑洞中开展文娱活动。一次,任书记作了《承前启后 继往开来》社论式的发言后,青年男女便挤坐在长条板凳和土坑上,开始尽情地歌唱,什么《敖包相会》《天涯歌女》《红湖水浪打浪》,还有《九九艳阳天》等等,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在那热烈、欢快的歌声里,我们感受到了青春的美好和生命的脉动。
就是在那时,晓霞走进了我的视野,我开始偷偷地打量她。晓霞肤色偏黑,总爱穿着一身黑色工作服,显得很干练、成熟。她蒸得馒头虚虚白白的,非常好吃。有一次我下工晚了没吃上白馍,她还专门用手帕包来一个送到我的窑洞。那晚,看到我正在煤油灯下翻阅《红楼梦》,她还说了句,你以后的女朋友肯定是个林黛玉式的女孩。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知青点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女可以结对子相互帮助干活。我们队上有一位老知青,是个开解放牌卡车的司机,他的面孔黝黑发亮,知青点的“队花”却是他的对象,二人好得就像小俩口。不知不觉间,我和晓霞成了“一帮一”的对象,她属于瓜子型脸,头发爱扎成马尾状,心里对她的好感与日益增,总想找个机会向她表白一番。
这一天终于让我给等到了。农村劳动需要挣工分,劳动力一天10分,但是从外面拉回一车农家肥可挣30分。知青点开会,铁仓队长指定两人一组到城里拉大粪,我和晓霞分为一组。那天,我俩早早吃完晚饭,便拉起架子车,上面放置着一个汽油桶改制的粪桶,从塬上向着北面的小城方向进发了。
第一次与异性单独出行,而且是在夜晚,可想而知当时激动的心情。我在心里鼓舞自己,今夜就向她吐露心声。我们拉车翻越一道道山坡,穿过一个个村庄,很快就上了省道。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张不开口,生怕她不同意,还把我往坏处想。尽管我暗示自己,到了下一个路口,或在小憩时就对她说,可到了路口,车子停了下来,我还是难为情,不敢贸然开口。就这样一次次激动着,一次次懊悔着,最终错过了那个难忘之夜。那晚,我们摸黑在市区公厕中掏了一车大粪,又连夜“你拉我推”返回塬上,中午时分回到了知青点。
下乡的第三个年头,知青返城潮兴起,人心思变。县里还专门为考学的知青办起了辅导班,不知晓霞从哪里联系人把我的学员证也给办了下来,其时我已请病假在家复习了一个多月。我们又像学生一样回到了课堂,踌躇满志的我,在复习班上十分活跃,总是在众多男女知青面前抢着回答问题,常常忽视同桌的晓霞,遇到她求解的难题,我甚至有些不耐烦回答了。过了两天,不见她来上课,我也没多想。谁知,从此一别却再也没见过她。
那年秋天,我顺利考入了吴琦所在的学校,成了他的学弟,直到他毕业参加工作离开学校。后来,我学校毕业分配到一家“三线企业”,与同班女同学,一位性格活泼开朗来自南方的军干女儿恋爱结婚生子,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成家后,大约过了二三年吧,一天从报纸上获得一个消息,小城纺织厂的通勤车上发生一起爆炸案,共有30多名职工伤亡。没多久,我又从一位男同学口中得知,晓霞就在那辆班车上!同学说他家与晓霞家是亲戚,还说晓霞从塬上回城参加工作进入了纺织厂,不幸的她在那次爆炸案中罹难了。当时我愣怔了好半天,心中真是五味陈杂,想起她在塬上为大家做饭的身影,想起我们在窑洞里唱歌的情景,还有月光下我俩拉车进城的一幕幕……
一晃离开塬上40多年了,至今不曾忘记那段岁月里关心和帮助过我们的人们。任书记、铁仓队长,还有王技术员,他们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曾多次梦中回到黄土塬窑洞前的麦场上,回到我与小康共同劳作的苹果园,隔着深深的沟壑眺望知青大院,依稀可见桃花、苹果花掩映中的“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红色大字。于是,清醒后的我,心头又会响起《就恋这把土》的旋律:
就恋这一排排窑洞,
就恋这一缕缕炊烟;
就恋这一把把黄土,
就盼有一座座青山
……
作者简介
张宝党:国企宣传干事出身,曾在新闻媒体机构从事编辑、记者工作十余年,有着八年雪域高原援建经历,崇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发表新闻通讯、散文、文学评论等文章百余篇。醉心国学,迷恋文学,怡情书画、音乐,现供职于中国黄金报社融媒体中心。
5
散文
狗 哥
□薛大伟
狗哥与我是隔墙邻居,比我年长两岁,是一块从小玩到大的铁杆伙伴。他正名叫项娃,姊妹五个就他一个是“带把”的宝贝疙瘩,父母视他为掌上明珠,希望他长命百岁,故起个小名叫“狗”。
狗哥从小就虎头虎脑,聪明伶俐,身体胖嘟壮实,个头高出我们一头,在一群小人中凸显鹤立鸡群,常为我们伙伴们玩耍的一些具体玩项出谋划策,发号施令,俨然一幅小领导模样,大家也都喜欢听他的话,背地里都叫他“狗司令”,大人们都说这孩子长大有出息。狗哥和我交情最深,时常我们形影不离,是一生的发小好哥们。
慢慢的我们长大了,狗哥也长成了一位一米八的个头,体重180斤,标准方正国字脸,虎背熊腰的英俊小伙,是村上少有的美男子,引得不少怀春女子热辣目光的青睐和爱戴,回头率极高。狗哥力气大的很,饭量也大的惊人。200斤重的东西一个人能掂起抗到肩上,心不跳气不喘,一顿饭能吃八个大馒头,喝六碗粥还不觉的特别饱。在当时国家困难时期,家里人常常为他的吃饭发愁。
狗哥有一个超人之处,就是在每年的夏天,上半身从来不穿衣服,光着膀子度过整个炎热季节。任凭风吹日晒,他终闲庭信步,皮肤脱了一层又一层,他就跟没事一样满不在乎。我们都风趣的说他一夏天能省几件衬衫褂子。只有一次夏天穿衬衫让他难受了大半天,这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那是在一年夏天,亲戚家女儿出嫁他去作客,光着膀子去不太体面,于是他穿着上衣去亲戚家,浑身感觉不自在,就跟害大病一样难受,人家姑娘刚迎亲出门他就赶紧跑回家,重新又光起膀子来。
狗哥当了生产队长。有摸有样的肩负起生产队长的责任来。在我门前有一颗百年老槐树,上面挂着一个二百多斤重的铁车轮轱辘,敲起来声音洪亮能传的很远。每天出晌劳动时,总是他按时敲响上地劳动的出行钟声,无论春夏秋冬始终如一,坚持了多年,直到他卸任生产队长为至。劳动中,他总是不惜力气,以身作则,脏活重活抢着干。拉车驾辕的是他,饲养室牛圈出粪的是他,给集体果园运送粪尿的也是他,收麦季节在架子车上装麦刹绳的是他,在他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我曾开玩笑说他是从外星来的,身上装着“无限能量”,宛若机器人一样不知乏累。
狗哥没有上过几年学,识字不多,但在史无前例的年代,学习毛主席“老三篇”阶段中,他竟把“老三篇”背诵的一字不漏,滚瓜烂熟。在一次全体社员大会上,他面对大家,不慌不忙从容背诵“为人民服务”篇章,我拿着书本对照,一字不漏,令在场的不少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众口直夸他记忆力过人。曾被生产大队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
狗哥在劳动中曾为引用毛主席语录讲话发生过一次笑话。每年夏天收麦是村里最为繁忙且为虎口夺食的重要时节。那个年代没有收割机,全靠人工割麦子。在一天中午一埝地麦子割完后,正准备用架子车装麦起运时,突然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把地埝边的麦子吹跑了许多。这时,狗哥往地块的高处一站,振臂一挥,大声说道:“毛主席说:咱从地埝边往埝里装,要抓紧”,他的本意应该是把毛主席说的“要抓紧”说在前面,结果一紧张说颠倒了,引得社员们一阵大笑,他也感到尴尬无比。在他的带领下,社员们齐心协力,迅速把麦子装上车,顺利运回到生产队的麦场里。
狗哥有一颗菩萨心肠,热心帮助邻里相亲。经常帮助五保户和无劳动力的住户挑水,磨面,担粪(那时居住村庄是在一条深沟里,村中一条用石头铺就的道路十分陡峭,每家沤积的农家肥得用扁担挑到村外的平地),不计其数。他常说:“力气出了歇歇就会回来,帮邻里解决实际困难,心里感觉是应该的”。最为典型的是在一年帮助邻里收获红薯之事。
在当时的年代,红薯是农作物的高产王,生产队大面积栽种着。每年一家一户收获的主粮就是红薯,记得我家有一年分得了8000多斤。乡亲们变腾着把红薯吃出好多花样。把红薯擦成片晒干磨成面粉蒸馍吃,将红薯过滤成淀粉烙凉粉吃,把红薯加工成粉条变卖贴补家用日常开支,当然吃最多的还是蒸红薯。红薯虽然高产,但在收挖时比较慢,得用撅头一窝一窝的刨,一铣一铣的挖,然后拾装到架子车上运回家中,费工又费时。为尽快收获,生产队常采取按人口估产量按地块分到各户,由各户自己收挖。
邻居荣仙嫂子一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13岁,在乡中上学。丈夫在洛阳拖拉机厂工作,常年不在家,每到秋收时节她就愁了头。有一年红薯收挖时,别的人家都收挖完毕,可她家有一半的红薯还在地里。时间已临近初冬时节,气温骤降,天空开始飘起了零星雪片,再不收回,红薯将会冻坏在地里,急的她心急火燎,在家直抹眼泪,寝食难安。村里一些消极之人看着她家的红薯即将冻坏在地里而幸灾乐祸,背地里看她的笑话。
狗哥看在眼里,二话不说,背上撅头,拉着架子车,直接到地里帮忙收起了红薯,直到把红薯收完。感动的荣仙嫂子不知如何是好。连声称赞狗哥是大好人,感恩又言谢。。事后狗哥只说了一句话,“帮助邻里是应该的,不能看着让红薯冻坏到地里怪可惜”。
狗哥有一颗善良心。不遗余力,赡养邻居孤寡老人。邻居项劳婶说来也命苦。她年轻时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好心的项劳叔收留了她,正值怀春年纪,摸样俊俏的她,经村上好心人搓活,后来就和项劳叔过成了一家人。谁知好人命不长,没过上几年,项劳叔竟年纪轻轻的就因病去世,也没有和项劳婶生得一儿半女的。从此项劳婶再无改嫁。后来抱养人家一男孩辛辛苦苦抚养长大。不料在孩子20岁那年,在一次给邻居家里帮忙盖房时,不慎从架板上摔下来,当场丧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天的出殡场面,全村人都为之动容。70多岁老人从此无依无靠,孤寡忧愁,艰难度日。
狗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看在父亲与项劳叔有往年之交的情分上,决定从此照顾赡养项劳婶,此举也得到了狗哥嫂子的鼎力支持。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项劳婶家中水缸的水总是满满的,灶房旁的柴火总是堆的高高的,院子时常打扫的总是干干净净的,面缸里的面总是储备的足足的,有多少次项劳婶得病,无论白天或黑夜都是他拉着架子车送老人去乡医院看病,逢年过节总是把项劳婶接到他家里好吃好喝,关怀的无微不至。直到项劳婶80岁无疾而终,他才功德义满,了却了心愿。
后来我参加工作,和狗哥不常见面。但在我每次休假回家期间,总要和狗哥亲切的聚一聚,甚至喝着小酒,品着浓茶彻夜相聊。我给他讲述外面的精彩世界,国家新闻大事。他则把村上的奇闻趣事,邻居们的家长里短,分享于我,兄弟之情,情真意切。
多年后,狗哥老了,曾经的虎背熊腰不再那么挺拔,显得有点驼背邋遢,农活也干不动了。步伐不再是年轻时那么的稳健快捷,思维反应也不再是那么的敏捷灵动,只不过天热时上身仍然光着膀子。时常一个人在塬上地头,田间小路上转悠,双手抚摸着碧绿的庄稼苗,泪眼模糊;有时站在空旷的田野上或村头,望着头顶上蔚蓝天空和飘动的白云,定格不动大半天,那是他对岁月时光的恋恋不舍;有时目光深沉的望着远方,那是他向往着外面的多彩世界;有时他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盯着一处地方发呆,那是他在深深的思索,回忆着自己一生的经历和坎坷,抚慰和自责心灵深处的自豪和遗憾,我想这或许是狗哥的一种怀旧情节吧。
再后来,狗哥走了,去了遥远的天堂世界。狗哥嫂子说他在最后弥留之际,不停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想他是在留恋与我一世情谊的诀别与不舍。
作者简介
薛大伟:灵宝市函谷关镇孟村人,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原在灵宝市财政局工作。散文《与草亲近》《老院老屋土炕》等在《三门峡日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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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王安民诗歌作品在《中国诗歌》2024年第三期发表。
本期值班编辑 张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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