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作家第366期目录
1 小说 河上有风(四题)│非鱼
2 小说 被咬过的金苹果│马河静
3 小说 大在树上 │齐少栋
4 散文 遥远的开方府 │ 张贵生
1
小说
河上有风(四题)
非鱼
从桥上走过的时候,风差点将我掀翻。那是黄河,风仗河势啊,自然肆无忌惮。
看风景?一河白冰,两行光杆杨树,有什么好看的。
我找人。桥两边徘徊的站立的哭泣的沉默的傻笑的,不用问,他们的表情说明一切。
作为一个可能的心理咨询师,我和他们谁都不认识。导师说,观察。我选择了这里,后来,竟慢慢爱上了这里。
每个人,并非天生有疾;每个人,都会无药而愈。
刘某甲
他在桥上徘徊三天了。
在这些桥上往来的人中,唯有他没有任何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表情的人就像河道的中央,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暂且叫他刘某甲吧,实际上我从不会问他们的姓名、职业。
第一天来的时候,刘某甲骑着一辆旧电动车,他把电动车停在桥头,双手揣在棉衣兜里,不紧不慢地走到桥上,像一个悠闲的观光客。
夕阳在一河白冰上拉下长长的金色光芒,细碎闪亮。他盯着河里的冰,走向桥中央。桥面上车辆呼啸而过,大货车拉着煤炭、铝粉、生猪,小汽车拉着形形色色的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在某一处站立片刻,继续向前走。冰上的金色消失殆尽时,他已经走到了桥的另一头,那里的雪松蒙了一层灰尘,和一辆长时间停放的汽车,以及路面呈一样的乌灰色。
刘某甲转身向回走。黄昏渐渐来临,汽车打开了车灯,他更长久地站在桥上,一动不动,直到黑暗浓重,车辆渐渐稀少。
第二天,第三天,他几乎重复着同样的路线和动作,只是在桥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果我分析得没错,他在桥与河之间,做着选择。
离开之前,我拦住了他,告诉他可以一起去喝一杯。
桥头的那些小酒馆是为过往休息的货车司机准备的。我和他随便走进一家,灯光昏黄,里面只有两个人在喝酒,他们的桌上一个拌黄瓜,一个卤猪蹄,五六个江小白,每人面前一大碗面。显然,他们已经有了醉意,满脸通红,大着嗓门在聊天。老板娘在油腻的服务台后面玩手机,一个五十多岁的服务员在门口打瞌睡。
我问刘某甲吃啥,他说,酒。
我给他点了一大碗面,要了一瓶白酒和一瓶啤酒,一个花生米,一个红油耳丝。我们相对无言,谁也不开口。
那两个司机中的一个说,我在内蒙那两年,光车丢了俩,挣那点钱除了给那娘们,吃吃喝喝,还不够给雇的司机发工资。去球,回来自己跑短途,挣一个是一个,老婆孩子三天两头还能见着面。
内蒙咋样?另一个问,还有人喊我过完年去。
冻死你。那地儿不是人待的,天天从头到脚都是黑的,洗都洗不净。烂娘们还多,想着法儿骗你。
那是你爱给。
你是没到过,那地儿,除了煤,见个母兔子都稀罕。
我发现刘某甲在听他们聊天。你也是货车司机?我问他。
不是。
那两个司机摇摇晃晃地走了,小酒馆立马安静下来,老板娘大概在看搞笑小视频,不时发出细细的笑声。
刘某甲吃面的速度很快,吃完才开始吃菜、喝酒。他说,谢谢。说完,把玻璃杯里一两多白酒一饮而尽。我吃着面,等着他。
兄弟,做人真难啊。他又倒了一杯酒,和我的啤酒碰了一下,又是一饮而尽。慢点喝,我说。
喝死拉倒。这日子咋过?咋过都是个难。我老娘,在床上躺两年了,偏瘫,我媳妇在家伺候老娘,给孩子做饭,我出去打工。年前,媳妇查出了乳腺癌,自己顾不了自己。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老娘没人管,天天哼哼,还骂人,媳妇要住院,孩子眼看要考高中……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兄弟,你看着是个文化人,你教教我,我咋办,咹?
我所学的那点书本知识中,根本没有这些内容。人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应对一个一个的困难。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苍白得如同那一河白冰。
我去借钱,我叔、我表哥都不借给我。要换做我,我也不借给我,拿啥还。他说。
再想想办法。
路堵死了,连风都刮不进来。哪儿还有路?哪儿有。刘某甲说,我睡不着,头疼,脑子里满当当一点亮光都没有,来这河上吹吹风,看看,还能好点。
我以为你是想……
自杀?想。咋不想,你一个文化人体会不到。人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连死都充满了甜蜜的诱惑,这是网上说的。说得真好,这几天在桥上转,我多少回都想一头栽下去算了。
可你,还是犹豫。
是啊。我死了简单,老娘、孩子、媳妇不是更没人管,他们咋办?
可不。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女朋友突然爱上了别人,我们从大一开始,相爱了整整五年,我以为她会和我一辈子的。她留给我一句不合适,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要不是本科毕业就不了业,考研时候分又太低,我压根不想学什么破心理学,熬呗。这些,我不能跟他说,他心里的难已经有五百斤重了,何苦再加上我这五十斤。
兄弟,这会好多了。喝点酒,跟你说说,痛快多了。他说。
我也痛快多了。我说。相比他的五百斤,五十斤实在太轻。
两个人从小酒馆出来,刘某甲推着他的旧电动车,我推着我的自行车,我们也和刚才的两个货车司机一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他回他的家,我回我的宿舍。
冰的覆盖下,大河安静。明天,被我叫做刘某甲的他也许不会再来了,但我,还会来。
韩某乙
男人什么时候最难看?一是喝醉酒的时候,烂醉如泥,丑态百出,一是哭的时候,大哭还好,不停抹眼泪的,完全就像个女人。
第一次见他——韩某乙,这还是我给他取的名字,他就在哭。
我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看见他耸着肩膀,不停地抽泣,我停下来,站在他旁边。
他哭得不管不顾,尽管声音不大,但似乎眼泪不少,因为他一直在拿纸巾擦眼睛。
嗨,咋了?失恋了?
从他的发型和穿着看,他应该在二十岁左右,正是为情所伤的年龄。
没事。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发现我并没有恶意,他温和地回答了一句,又擦了擦眼睛,两手撑着栏杆,装作看河上风景。
我也经常想哭,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试图拉近和他的距离,我是有想哭的时候,但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一般都去操场跟身体较劲,把眼泪憋回去。
你不懂。他说。
没什么不懂的,都是年轻人,都经历过。
不一样。说完他向旁边挪了一点,这是他发出的终止聊天的肢体语言。
汛期来临之前,大河泄洪,河水瘦得只剩下细细弯弯的一线,全无往日气势。河滩上被漫无边际的葎草和大豆覆盖,倒是绿生生一片。这时候的黄河,是最没有观赏性的,在河上停留的人,大抵并不为看河。
几天后,我再次看到韩某乙,他好像依然在哭。
是他选择了这个地方来哭,还是他来到这里以后触景生情才哭?他的反常,自然更让我好奇。
嗨,又见面了。我主动和他打招呼。
看到是我,他有些尴尬,擦眼睛的动作明显快速而用力。
我是个心理学硕士,在做一个课题。我先做自我介绍,免得引起他的反感。
哦,这样。和我有关吗?
既有关,也无关。我说。课题只是我的研究内容而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在此之外,我喜欢这座桥,喜欢在这座桥上驻足的人,和他们的故事。
很遗憾,我没有故事。听得出来,他不想多说。
一个在河上哭泣的人,怎么会没有故事。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女生?
不。不是还有首歌,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这句话说得真蹩脚,说完我就后悔。
我大学毕业两年,孩子已经半岁了。你信吗?韩某乙说。
信。在这个纷杂火热的世界里,他说什么我都会信,毕竟,生活本身比想象更充满想象力。
本来,我家里条件很好,毕业后家人要我出国,女朋友死活不让,说我出去就不要她了,还不如当时就分手。我选择了女朋友,为此还和家人大吵一架。我和她都在我爸的公司里上班,半年后,她怀孕了,奉子成婚,反正早晚都要结,我奶奶早等着抱重孙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什么。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我知道,一个人一旦说出故事的开头,就必然会说到结尾。
孩子生下来才三天,我爸突然被带走了,说他涉嫌非法集资。一切都变了,公司被封,我的车被扣,家门口天天有人堵门,甚至拉起白布,说要我们血债血偿。我奶奶气火攻心,病倒了,我媳妇一着急母乳也没下来,最可悲的是,我连买奶粉的钱都找不来,更别说进口奶粉了。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关于那件非法集资事件,闹得很大,几乎无人不知。看着这个白皙瘦弱的男孩,我很难想象他会是之前流传的深夜开豪车飙车、骑哈雷炸街、KTV争风吃醋打群架的那个小少爷。
媳妇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我顾不上她们了。我奶进了ICU,我妈天天骂我,说我不争气。
他又哭了。
突然降临的变故和压力让他不知所措,除了哭泣,他好像真的做不了什么。
我去看我爸,他说他是被冤枉的,被人骗了,有人设局弄断了公司的资金链,银行不贷款给我们,有人告诉他可以民间借贷。具体是怎么运作的,我说不清,靠我也救不出我爸,救不了公司。我妈说得对,我就是个窝囊废。
韩某乙——我依然这样叫他,将头抵在栏杆上,双手抱头,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算是给他一点微弱的力量吧,尽管这点力量我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
再见到韩某乙,是两个月之后了。
夏季已经来临,夜晚来桥上吹风乘凉的人越来越多。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依然是一个人,瘦了一些,穿一件黑色背心,一条短裤,一双人字拖。
嗨,来乘凉?我说
嗨,好久不见。他说。
还好吧?
还好。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桥上灯光微弱,我看不太清。
我们俩并排在桥上站着,有风吹过,风里携带着浓重的腥味。过了一会儿,他摆摆手,走了,没有说话,我也摆摆手,没有说话。每一天都在上演大大小小的新闻,关于他们家的事,官方和坊间几乎没有了任何消息。
我想起那句话,人哭着哭着就习惯了,韩某乙,应该也一样。
齐某丙
齐某丙拢着两只手,冲河水大喊,我一定会成功的。他的样子,让我想起小品里每天励志的三个人。
我来桥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的硕士生活已经进入尾声,正在紧张地准备论文和答辩,再次面临就业这个难题,要不就得读博,继续在学校待着,可以再逃避三年。
齐某丙成功地逗笑了我。谁不想成功,如果靠在这儿喊就能成功,黄河都会被喊沸腾。
兄弟,励志呢?
不是,我刚许了个愿。
冲河水许愿?岂不是哗啦啦就流走了,还能实现?
哗啦啦流走的是水,不是黄河,你看多少年了,黄河不一直在这儿,什么时候没过。他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很显然,这是一个健谈的小伙子。受他的影响,我心情大好,决定和他聊聊。
能说来听听吗,你的愿望。我问他。
不能,说了就不灵了。他说。
那可以说说你做什么工作吗?
我在那家挖掘机公司做销售。他向桥头的方向指了指,距离桥头一公里外,有好几家挖掘机公司。不过,你看起来像老师,应该不会需要,要不我肯定给你打折。
这个齐某丙还真适合做销售,性格好,也会察言观色。
你说错了,我不是老师。你就当我是个小包工头,怎么样?你要怎样把你的挖掘机卖给我。
大哥,别逗我了。我都来三个月了,我能看出来,包工头不长你这样。他说。
你从哪儿来?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陇南,你听说过没,甘肃的,我老家在那儿。
不上学?
不上了,家里等着用钱,高二没上完就不上了。
一个人?
不是,好多老乡。他警惕性很高,在这座城市,四川人、陕南人最多,哪里会有那么多陇南来的老乡。
看到他脸上的稚气,还有乱糟糟的头发,黑黢黢的脸,我想起了远在广东打工的弟弟田小。跟我视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嘻嘻地说和老乡去吃米粉,说他做工的厂子,说他的流水线。我已经两年没见他了,他说买不到票,正好过年加班费高,回家还冷得要死。
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大。我说。
真的?你弟弟也十七了?不对,十八了。
对,十八了。我不想计算他还有田小到底是十七还是十八,没什么意义。
那我叫你大哥。大哥,我刚才许的愿是到过年争取攒够五千块钱打回去。刚才还说许愿不能说的他,迫不及待地告诉我。
加油,你一定能实现的。我说。
大哥,我能加你微信吗?你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
当然。他的微信名叫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不,还是叫他齐某丙吧,他的朋友圈里转发的几乎都是成功学和心灵鸡汤,我从没有打开看过,但我会给他点赞。
周末的时候,我偶尔会约他一起吃饭。一碗面条,一盘饺子,或者一份炒米,都能让他高兴半天,他每次都说太好吃了。他说在老家总吃洋芋,吃酸菜,能把人吃吐了。
吃完饭,我们会去桥上走走。快入冬了,风有些凉,河水上涨,有游船和快艇在桥下穿梭往来。
齐某丙很兴奋。黄河这么多水,要都流我老家就好了。走到桥中间,他会许愿,许完愿依然是拢起手,喊一句,我一定会成功的。
现在,他会主动告诉我他的愿望。要早点给家里修房子,要给父亲买个手机,要给妹妹买学习机,要给奶奶买老花镜……
我知道,他的挖掘机卖得很不好,每个月的工资除去房租、吃饭,能攒下来的并不多。
冬季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了。突然一觉醒来,四处白茫茫一片,我的论文基本完成了,也得到了导师的肯定,他推荐我去几家单位应聘,有一所培训机构对我很有兴趣,开出的待遇也比较诱人,一切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在宿舍酣睡了两天,看到漫天飞雪,心情大好,我决定去桥上看雪,看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很远,我就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身上一层薄雪,是齐某丙。我才想起来,忙着写论文、去应聘,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和他联系,没看他的朋友圈了。
大哥,我要走了。他说。
去哪儿?
去郑州吧,还没想好。
许个愿吧,大雪会帮你实现的。我说。
他开始许愿,许完了,拢着手,冲着漫天飞雪和大河喊,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揽着他的肩膀,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大哥,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不,先别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桥上的风太硬了,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都是冷风,自己哈口气起码可以暖暖手。
赵某丁
遇到赵某丁,纯属意外。
汛期来临之前,黄河泄洪。每年泄洪时,被泥沙呛晕的各种野生鱼类浮上水面,形成流鱼现象。
捞鱼人就出现了。河南的,山西的,城里的、村里的,男男女女,摩托车、汽车,渔网、抄网、塑料桶、盆、蛇皮袋,沿河岸一溜散开,捞鱼。卷着裤腿,赤裸上身,甚至只穿一条短裤的男人们,在水里泥里把自己弄得更像一条鱼。
站在桥上,我看远处的那些人。风里裹挟着泥土味、鱼腥味,还有各种飞絮。这是一个暖烘烘乱糟糟让人心烦的季节。
桥头,照例成了临时的鱼市。人车喧嚣,过往的大卡车卷起灰尘,着急过桥的司机拼命按着喇叭,卖鱼的、买鱼的、和我一样看脑热闹人,随意乱停的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把桥头弄成了一锅粥。
赵某丁,成了锅里冒出来最大的那个泡。她正跟人打架。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跟人打架时可以那样拼命,那样毫无顾忌。
和一个男人一对一,她似乎并不落下风。男人抓她的头发,她挠他的脸,咬他的胳膊,踢他的下身,朝他脸上吐唾沫,哭,骂,身体的任何一个器官都不闲着。
很显然,败下阵来的是那个男人。他抹一把脸上的唾沫和汗,留下俩字,泼妇,离开了战争现场。
而被我在心里叫做赵某丁的女人,并没有像胜利者一样,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衬衣的扣子掉了一个,露出内衣的带子和半拉弧形,居然是玫红色的,黑裤子上全是泥和土。
我摇摇头。这样的女人,除了泼妇两个字,恐怕再也没有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有人来拉她。起来吧,别哭了,他都走了,赶紧卖鱼。
她屁股一拧,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拍拍屁股和腿上的土,整了一下衬衣,回到她的鱼盆前,大声吆喝,野生黄河鲤鱼了啊,新鲜的黄河鲤鱼便宜了。声音高亢脆亮,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嗯,这个女人有意思。她是怎么做到片刻间角色转换,而且毫无缝隙的?
有人去她跟前买鱼,她乐呵呵地挑鱼,称鱼,算账,取零头,扫码收款,有条不紊,完全是一个淳朴还有些精明的小商贩。
我不买鱼。因为我压根不会杀鱼,更不会做。在那座小山村长大,我读大学之前,没有吃过鱼,对鱼的味道,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刺,从来都没有好感。转了一圈,我离开了桥头那锅黏稠烂糊、味道不洁的粥。
回到宿舍,心里依然乱糟糟的。赵某丁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
对,桐花。
那个长得很好看,原本有着一张雪白喧腾的脸,大辫子的桐花,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和赵某丁坐在地上哭着骂着的神态一模一样,毫无顾忌。
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喜欢新媳妇桐花,总是站在她家门口,看她穿着大红的高跟皮鞋,走来走去。她会塞给我一把花生,或者一把糖,然后摸一下我的头。突然有一天,她变了,瘦了,不好看了,不给我花生和糖不说,还特别爱骂人,有人说她男人死了。我觉得很难过,要从她家门前经过时,都故意绕一条巷子,跟谁赌气似的。
桐花勾起了我对赵某丁的兴趣。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认真想过或者观察过女人,除了我那个消失的女朋友。
第二天下午,我又来到桥头,没看到赵某丁。
我问旁边的光头,昨天打架那个卖鱼的女的,今天没来?那人头也不抬,捞鱼还没回来,估计快了。她自己捞?对。
站了一会儿,果然看见赵某丁骑着摩托车,后座上挂着两个脏兮兮的蛇皮袋,扣着一个塑料盆突突突来了。
光头喊她,说我找她。她卸着鱼,往盆里倒。找我,买鱼?
我脸红了。不是,不买。
不买鱼找我干嘛?
主要是我不会杀。我临时想的借口,但也是真话。
那好办。买了我帮你杀,真正野生的黄河大鲤鱼,好吃。刚捞的,都活的。她手不停,嘴不停,脸上、脖子上的汗和泥巴点子混在一起。你自己挑还是我帮你挑?
心里居然有点紧张。你帮我挑吧,小一点。
她挑了一条一斤左右的鱼,称完直接在地上一摔,拿到光头那儿刮鳞、开膛,一气呵成。
真麻利。我说。
一家人要吃要喝,不麻利天上也不会下钱,风里也不会刮钱,只有这河里的鱼啊,这几天不要钱。
光头插话,嫂,不是我说你,你得想想办法,问李九利要啊,你这得把自己累死。
咋要?昨儿你也见了,再打一回?人脑打成狗脑了,他妈的就一句,没有。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把儿子给他,叫他养。
我可舍不得。跟他,吃喝嫖赌,好娃都学坏了。哎,买鱼了,野生的黄河大鲤鱼,刚捞的,都活的……
离开赵某丁和桥头那锅粥,夕阳斜照。
桥上,风依然在吹,河水浑浊,各种味道混杂,从脸颊、鼻翼、耳边掠过。不同的,我手里多了一条鱼,一条杀好的鱼。
作者简介
非鱼:灵宝阳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三门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副会长,曾获第四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莽原文学奖。出版有小小说集《一念之间》《来不及相爱》《追风的人》等六部,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日文、西班牙文。
2
小说
被咬过的金苹果
马河静
1955年秋天,我考上了“河南省立灵宝师范学校”。我不考初中,是我家穷,上师范不掏学费。哪成想,我没走进校门,学校就搬迁到了陕县观音堂镇附近。我只得第一次远离家门,到一二百里地外且更名为“陕县师范”的学校去上学。
这年我十四岁,处于人事不醒的年龄。
开学第一节课,班主任叫我们46个男女同学,从高到低各站一排,然后配对坐桌。和我一张桌子的叫夏荷,她长得脸白手嫩,穿着洋布衣服。尽管上面也打着补丁,但是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不是农家孩子。她不爱说话,我笔没有墨水了,她就把她的墨水瓶悄悄推到了我跟前。
我发现夏荷的左手永远插在裤兜里,半年后我才知道,她的左手残疾,手指是“螃蟹夹”。同学们知道了,旁敲侧击夹枪带棒讥笑她,游戏不跟她结伴,劳动不跟她搭班。有个孬同学有意识撞倒她,迫使她手从裤兜里抽出来,看看到底“螃蟹夹”是啥样。我路见不平,和这个孬货大打出手。在男女同学互不说话的那个年代,我却置之不顾,明里暗里成了护花使者。同学们背后嚼舌说我俩是“小两口”。
寒假的前一天,夏荷送给我一张彩色卡片,上面写着“祝贺:张见果同学,新年快乐”。她说这叫“贺年卡”,是她爸的学生邮寄来的。她把她爸的名字涂掉,添上了我的名字。
来而不往非礼也。送给她个什么呢?我拾了个纸烟盒,在背面画了个苹果,表上题目:《金苹果》,送给了她。
夏荷看了说,真好看,只想啃一口。
我说,你没有吃过?
她砸着嘴,说,多年前吃过,我家只分到了一个。我爸我妈没有吃,我爷我奶奶还有我哥我姐每人咬了一口,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我说,我们苏村塬漫山遍野都是苹果树,等明年苹果熟了,我给你拿几个。
她取出支黑一点的铅笔,说这是4B型的,她在苹果边上勾勒了几笔。又拿一支说是2H型,在苹果下面蹭蹭蹭斜着画了十几笔,说这是“阴影”。又用橡皮在苹果的上部擦了擦,这是“高光点”。说,你看看,是不是立体感强了?
我问,你咋知道的这么多?
她说,我爸以前是教美术的。原来,她爸是从南京大学下放来的朱老师,现在教我们数学。
过罢年到校,夏荷说她爸看了我画的苹果,说我有画画的天赋,要见见我。我到了她家,只见墙上,桌上到处都是画。我的《金苹果》被图钉钉在画案边上。
朱老师问我,见果,你怎么想到画苹果呢?
我说,我们那里把苹果叫“平安果”,寓意平平安安,健康长寿,是送人的最好礼品。比如瞧病人拿苹果,就是让病人早日康复。还有红苹果,象征热情真挚;黄苹果象征珍重祝福;水晶苹果象征纯正爱情;紫苹果象征浪漫蒂克。
朱老师说,你喜欢绘画吗?
我说我就爱画画,我不会像神笔马良那样神奇,可我有神笔马良的倾心。我看见啥脑子里都会有个影子。放牛时在地上画,睡觉在肚皮上画。
朱老师说,既然你热爱画画,就跟着我学习吧。我已经向学校建议,明年开设个美术班。等你毕业了,就留校教学,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从此,我天天晚上到朱老师家学习绘画,他教我水粉画,又说了国画、油画等。但是他只叫我画苹果。他说,苹果看其简单,但是,世界上没有绝对一样的苹果,角度不同,投来的光线不同,画出来就不一样。
跟师学习与自己揣摩,那是天壤之别。我的绘画水平突飞猛进。一个星期天回家,我把画的一张苹果画放在炕上,我妈竟然说,哪来的苹果?
夏天天长了,我和夏荷趁午休时间,溜出校门到小河边,坐在大杨树下画画。突然夏荷“啊”的惊叫一声,只见她右手背到脊梁后面,说,赶紧赶紧!是一个蚂蚱钻进了她的衬衣里面,把她吓得脸都白了。我也顾不得什么,掀起她的衣裳,在她光脊梁上抓出了蚂蚱。偏偏被那个孬同学看见了,报告给了学校,说我怎么怎么耍流氓。由于朱老师成分问题,加之有人对他有意见,借住这事,学校有意推波助澜,勒令我退了学。
我拿着朱老师给我的《芥子园画谱》《色彩与光线》、还有画笔、调色板等回了家,牢记朱老师的叮咛:永不放弃,“久久为功,终有所成”。在不长时间里,我的作品在县、省的艺术大赛中获了奖,上级就叫我到县文化馆工作。这是后事。
玉米正拔节的一天,我午休梦见朱老师愤而出走回了南方老家。醒来后,我放心不下,就想去看看他,也想实现送夏荷苹果的诺言。可是苹果不到成熟季节。那个时候,我三爷是生产队苹果园的管理员。我实事求是告诉他要个苹果的原因。三爷说,有一个刚泛黄的大苹果,长在树顶上,可能被虫啃了。我上到树顶看了,真的是虫吃了。可我等不及别的,就摘了下来,当天坐车到了学校。果真,朱老师一家刚走。我抱着侥幸心理,赶到观音堂火车站,谢天谢地,车晚点了。在站台上,我拿出被虫咬了的苹果给了夏荷。
夏荷尝了一口,说,这是天下最美的水果啊。她要让她爸尝尝。朱老师接过看了看,说,外观、色相与其他地方的就不一样。咬了一口,说,嗯,这才是真正的苹果。
朱老师又说,为什么被虫咬的更好吃呢?因为,一般上说,它长在高处,光照时间长。再则,鸟儿虫儿是最聪明的,凡是它吃的,一定没有打过农药。所以更好吃。
1982年春天,我带着我的画作《金苹果》到北京参赛。刚走进中国美术馆大厅,看见前面一个瘦小的女人,手插在裤兜里。毋庸置疑,我一步上前拉住了她。她对我看了一眼,大叫道,张——见果!
原来,她也是来参赛的。我看了她的画作《残荷》,不由得一阵心疼。
她看了我的《金苹果》说,一定会荣登榜首。
晚上,我睡不着,爬起来恶作剧一般,在金苹果上画了一个豁口,就像被咬了一口。
不用说,我的《金苹果》名落孙山;夏荷的《残荷》获得三等奖。
在离开美术馆的那天,一个长胡子老头找到我,郑重地问,小张同志,你是怎么思考的?有这样画苹果的吗?为什么?!我知道,他是终评委。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理应一等奖啊!他说,我给你100元,卖给我吧。
我说,我一分不要,你看上,就拿去。
多年后,署名为“张见果”的被咬了一口的《金苹果》,在香港拍卖十二万元。
又风传,美国企业家史蒂夫·乔布斯,看了署名“张见果”的《金苹果》,把被咬了一口的它,作为苹果手机的标志。
作者简介
马河静:河南省渑池县作协名誉主席,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渑池县《仰韶》杂志执行主编。作品多次得奖并入年选以及收编到中高考试卷。出版小小说集《入戏》、中短篇小说集《黄河人家》。有作品被译介到英、日、美、加拿大、新西兰发表。
3
小说
齐少栋
“你俩的事我和你妈商量了,不同意!”大妮她爹一脸严肃的说道,“建国这小子啥也没有,他家情况你也知道,俩个老人还都有病,你好歹也是上过学的人,他呢?初中毕业,你应该找个条件比他好的。”大妮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她母亲一眼。
“是啊,妮啊,你可要擦亮眼睛啊,别糊涂啊!”大妮妈接过话头也是一顿劝。
“可是他对我好!”
“放屁!”大妮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她爹一句话呛了回去。
“好有什么用?结婚了有了孩子是要承担一家人的生活的,你看看他现在还在外面打工,能有什么出息?我和你妈辛苦供你们上学,就是想让你们走出这个大山,有所作为,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未来?你别被这个傻小子给骗了!”
“人家也并不是没有一点能力啊,他现在在他们厂里都是线上班组长了,我觉得建国人踏实、肯干,是个靠得住的人。”大妮不敢大声说话,小声嘟囔着还一边偷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父亲。
“你是要把我气死!”大妮爹狠狠的扔下一句话摔门而出。
“他大啊,你干嘛去啊?”大妮妈起身赶紧追了出去。
“你说你个死妮子,你是嫌恰这日子太好过不是?”出了门大妮妈还不忘手指着大妮骂了一句。
话说这大妮也是人长得漂亮不说,学习还好,眼看今年大学毕业马上就要找工作,可这年龄也像孕妇的肚皮----一天比一天大,二十好几的人了,眼看同班同学在大学里都一个个名花有主,这大妮也是架不住对建国的想念,终于趁着放假回来这个机会跟父母商量这个事情,可哪想到父亲听说她找的是个本乡的穷小子,根本就不听大妮的解释而一口否决,这让大妮很是失望。
静悄悄的小山村,几只不知名的鸟叫回响在山谷中,这一夜,大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远在广东打工的建国电话里听大妮说她父亲不同意她俩的婚事,建国揪着的心也似乎重重的落了地,他很沮丧,这是他预料到的结果,大妮是个大学生,而他只是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小子,什么能耐都没有,他俩门不当户不对的,他父母不同意也能理解,可是大妮并没有嫌弃建国的身份,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谈情说爱的联络着,他们俩相互爱着对方,相互了解着对方,虽然天各一方,但距离并没有疏散他们的感情,反而更加深了对对方的思念,他俩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也是有着共同语言的一对,他们也曾对着佛祖发誓,非对方不结婚,现在看来,这份情路注定要坎坷。
爱情终归是好的,但爱情不能当饭吃。爱情也总会让热恋中的男女失去理智,而他们也觉得,他们就是失去理智的那一拨人。
大妮漂亮贤惠又有学问,建国求之不得,可眼下父母还等着建国打工挣钱看病,大妮父母又不同意,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些问题就像一个个蚂蚁在身上爬似的难受。
说起这建国,也不是一无是处,小伙1.85米的大个,再加上他俊俏的面孔,在他打工的厂里总是深得姑娘们的追捧,但建国心里只装着大妮,所以建国也就拒绝了其他姑娘的“秋波”。建国早年家境贫困,不得已早早出外打工,但他为人憨厚老实,肯吃苦也能干好学,在广东的电子厂的工作也深得公司老板喜欢,工资待遇也是连年提高,这一切大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此也暗地里发誓非他不嫁。
当然,建国也有着自己的想法,这样一直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再干一段时间多攒点钱回乡创业,家乡的苹果品质上乘却因没有好的组织管理和销售渠道,果农总是增产不增收,这也是家乡人不能致富的关键所在,他计划着成立个果蔬专业合作社,一来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帮助果农销售苹果和提高果品质量,二来也可以照顾家中年迈多病的父母。
建国的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大妮的鼎力支持,大妮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可以帮忙搞搞网络销售。可眼下给大妮提亲的媒婆都踏破她家门槛了,再不想办法,建国也害怕夜长梦多,这样一想,建国一个电话给大妮打了过去......
夏夜的时间总是那么短,一通电话打了好几个小时,时间已到了凌晨,这一对有情人还意犹未尽的在讨论着他们的事:婚事、家事、创业的事。热恋中的男女总会被激情冲昏头脑,大妮的婚事总是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和同意,于是大妮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领证,再举行结婚仪式!
“不行,这把伯伯和婶婶气出毛病来了这么办?”建国一听到这个“馊主意”立马就提出反对意见。
“那好吧,那我们的事就不要再说了,你也别找我了!”电话里,大妮佯装生气的挂了电话。
建国听到大妮生气的话,赶紧又把电话回拨了过去,一番诚挚的道歉和认错才算勉强换回了大妮的原谅。
这样的先斩后奏大妮也不是没有想过后果,要强的父亲一直视大妮为家里的骄傲,也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大妮,大妮知道父亲心里还是很爱她的,虽然从上小学开始,大妮的父亲就没有太多的精力过问过她的学习情况,但是大妮靠着自我约束能力强的个性,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的的从初中考入高中,然后考入省里的重点大学,大妮父亲也是逢人便讲大妮的学习情况,这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就是最大的新闻,大妮也知道,自己的这一步如果走错的话将会受到乡亲的嘲笑和讥讽,但是大妮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也看好这个项目,她认为他们一定会把这个合作社搞起来,也会帮助乡亲们共同致富,至于父亲,她想他们俩会用其他办法来慢慢说服。
大妮其实早都对建国的这个想法进行了论证和市场考察,关于合作社的具体实施也进行了实地调研和走访,家乡的果农种植户也希望有这样的带头人能帮助他们一起致富,这是个好项目,也是国家扶持的重点项目,凭着建国的能力再加上大妮的“军师”指导,这个项目一定能够成功。
然而大妮几番轮回的劝说父亲,得来的还是那句不同意,这才让大妮想起了这个“下策”:他们计划在大妮大学毕业后先把结婚证办了再说举行婚礼的事。
利用回家休息的空闲,建国的项目也在前期的筹备和协调中,从政府、农业部门、到农户、果园,建国每天的行程有几百公里,从项目审批到设施筹备,从资金筹措到农户协调果园流转,每项工作建国都亲自完成,生怕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建国的努力下终于合作社顺利成立,来不及庆祝,建国果断辞掉了在广东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合作社的工作中来,合作社是他的命根子,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是建国给自己下的死命令,也是他对大妮许下的承诺。
转眼间大妮的大学生活结束了,大妮没有去找工作,看到建国每天都忙的饭都吃不上,大妮干脆跟着建国也在果园里忙碌起来。
秋风送爽的高山果园里,一群工人正在忙着摘果、分级、装袋,这里是建国合作社的果园开始售卖的第一年,建国也在不停的联系着远方的客商,今年的果品质量好,客商在品尝苹果后纷纷要计划外购买几万斤的苹果,建国合作社的果品一时供不应求,看着纷至沓来的订单,建国心里乐开了花,黝黑的脸庞上总是充满了笑容,今年的苹果销售很好,这给了建国莫大的鼓舞,而大妮也不顾父亲的反对,天天跟着建国在果园里到处跑,俨然一个农村妇女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个大学生的样子,这也让建国既心疼又自责。
忙完一天的活,大妮顾不上吃饭,拉着建国跑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大妮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妮?”建国以为大妮干累了,心疼的拉着大妮的手亲切的问道,
“不是,”大妮故作深沉的说。
“那你这么不开心呢?今年合作社苹果销量这么好,你不高兴吗?”建国也纳闷,这女人的心思男人真的猜不准,不知道大妮又怎么了。
“ 你看这是什么?”大妮晃了晃手中的户口本对着建国说。
“你偷来了?”建国惊讶的禁不住大喊,“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婚姻我做主,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去领结婚证吧?”大妮撅着嘴,那晒得黝黑的脸蛋上还留有干活时蹭的黄土的痕迹。
“我同意,我同意!”建国一把拉过大妮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喃喃的说道。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好!”
就这样,大妮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和建国领了结婚证,看着结婚证上俩个人合影笑嘻嘻的照片,建国却高兴不起来,这样先斩后奏,这老丈人能同意吗?会不会......
建国不敢想,但看着大妮甜蜜的样子,建国还是忍不住抱着大妮在民政局大厅里转了好几圈,直到工作人员前来劝阻,他俩才高兴的拉着手走出了民政局。
但接下来怎么办,怎么给父亲说大妮跟建国的婚事,大妮心里也没数,但看着建国的合作社搞得有声有色,大妮心里似乎也有了底气,反正,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父亲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于是选了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大妮和建国决定回家同父亲“谈判”他俩的婚事,一路上,大妮和建国商量了“对付”大妮父亲的各种不同意的对策,反复斟酌着每句话的用词,只为能把这倔强的老头给说服。
到了村口,大妮把车叫停了下来。
“建国,我刚也想了想,我大脾气不好,你还是先不要进去,我先去和我大说,”本来说好的一块去面见建国的准岳父,大妮又临时变了卦。
“如果我俩吵起来你就赶紧开车走,我怕我大看见你把你连车一块砸了!”大妮做着最坏的打算。
“那要是不吵呢?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建国皱着眉头,显然,大妮交代的这个进入时机不太好把握。
“不吵的话那就是我大把我打晕了,你的赶紧救我!”大妮坏坏的抿嘴一笑,朝着建国嘟嘟着嘴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赶紧去吧,我等你发信息。”建国推了大妮一把,大妮惴惴不安的朝家中走去。
推开门,大妮爹正趴在树上挂着辫好的玉米串,还没等大妮开口,大妮爹就开始阴阳怪调起来:
“妮啊,你是把你大给忘了还是把你妈给忘了?这收玉谷(玉米)哩,你跑的大都找不着你,恰这山大,你是迷路了还是让狼给叼了?”
“我去找工作去了嘛,这不回来给你帮忙来了吗!”大妮略显愧疚的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领起一串玉谷给她爹递了上去。
“我看你是上学上的知识么学多少,花花肠子倒会的不少!”下了树,大妮爹喘着粗气径直走向屋里,大妮也紧跟着进了屋。
“大,我想跟你说个事。”大妮的声音小的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大妮爹看着大妮低着头,手里还攥着一个玉米棒。
“咋了?你也是堂堂的大学生,有什么事还要给我汇报?”大妮爹坐在椅子上点起了一根香烟,这话里也是充满了硝烟味。
“我跟建国的事......”大妮的话说了一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父亲的脸,父亲面无表情,一脸的严肃,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我俩把结婚证领了!”说完这句话,大妮低下了头,象犯错的孩子在等着父亲的责骂。
大妮父亲没有说话,拿起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许久,才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大妮一惊,父亲怎么知道?难道是偷拿户口本让父亲发现了?不应该啊?父亲这次也没有生气,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坚决的反对,反而是平静的让人吃惊,大妮的脑子里瞬间有许多疑问。
“你拿户口本的时候没发现那抽屉没有上锁吗?”大妮爹平静的看着大妮说道。
大妮愣愣的看着父亲,这才想起来那天偷拿户口本的时候,存放户口本的那个抽屉没有上锁,做贼心虚的大妮也没有想那么多,拿起户口本就走,那这么说是父亲故意让她拿的吗?
“我,我没注意看。”大妮心里一阵乱麻。
大妮爹咳嗽了俩声继续说道:“妮啊,大老了,你的婚事你自己把握好就行,建国这小子,合作社弄得不错,我和你妈也去打听了,小伙子人也实在,不滑头,我和你妈不同意是怕你上当吃亏啊!还有,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抽屉我都没上锁一个月了,就等着你来拿呢!”
“大,你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大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的拽着父亲的衣角,像个孩子缠着大人要糖吃的样子。
“不同意能咋办?你都这样了,还能离婚了?”大妮爹的脸上也藏不住的喜悦,一脸舔犊似的的看着自己的闺女。
“可是,大,你怎么知道我会先斩后奏的?我也没有走漏风声啊?”大妮还是一脸的懵逼。
“我的闺女,我从小抱着长大的,我还不知道的你的肠子里有几个蛔虫啊!”说完,大妮爹呵呵一笑。
大妮喜极而泣,拽着她爹的衣角抹了一把幸福的眼泪。
“我的傻闺女啊,你还要你那傻小子等到什么时候啊?不让人家进门吗?”大妮爹整了整衣服,抚摸着大妮挂满眼泪的脸说道。
“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怎么知道他也来了?”大妮又是一脸的懵。
“大在树上都看见你俩了,这小子,还怪听你的话哩!”
大妮一愣,羞得赶忙跑了出去......
作者简介
齐少栋:灵宝阳店人,笔名风铃草,三门峡市、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以及《齐鲁文学》《渤海风》《三门峡日报》《灵宝作家》《首都文学》《作家在线》《作家故事》等网络微刊期刊,诗歌作品入选《渤海风》杂志年度诗歌选,有作品在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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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遥远的开方府
张贵生
从灵宝市区沿公路南行3公里,便进入涧口峪。在峪口的黄土陡崖下,依傍着哗哗流淌的断密涧河水(清光绪二年版《灵宝县志》标注为开方口河),坐落一个小山村----尹庄镇开方口村。
开方口村是我的出生地,祖祖辈辈生于斯,养于斯。因为近来偶翻杂书,读到古籍上关于开方口村的的一些文字,才知道家乡早在1500年前就是一处军事要塞。
郦道元《水经注》中引《开山图》曰:衙山在函谷山西南。是水乱流,东注于绪姑之水。二水悉得通称矣。历涧东北出,谓之开方口。水侧有阜,谓之方伯堆。宋奋武将军鲁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等,与建威将军柳元景北入,军次方伯堆者也。堆上有城,即方平所筑也。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方伯堆,在故虢州东南五里。《水经注》:烛水东注于绪茹之水,历涧东北出,谓之开方口。水侧有阜,名方伯堆,上有城,宋元嘉中,奋武将军鲁方平伐魏时所筑。又时柳元景率众至弘农,营于开方口。唐置府兵,虢州有开方府,盖因以名。
【唐】杜佑《通典》载:文帝元嘉中遣将北伐,西军克弘农、开方二城,并今弘农郡。元嘉二十七年,王玄谟于滑台败归。时柳元景拔弘农、开方,及玄谟败,亦弃而退。
从这些疏疏落落的官方记载中,我们了解到遥远的古代,开方口村由于地处东至洛阳、西达长安、南往襄阳的断密涧河古道,具有重要的军事战略意义,在南北朝时就已是一座军事重镇,柳元景带兵北伐时曾在此打仗、驻扎,在唐朝时还设有开方府建制。
令我不解的是关于唐朝在虢州设置开方府的记载。因为唐朝的行政区划实行的是道---府(州)---县三级制,州和府是一个级别,怎么会在虢州设开方府呢?(虢州,唐建制,辖境相当今河南省西部,灵宝、奕川以西、伏牛山以北地。)我又查阅了《新唐书》确有记载。书载:虢州领六县:弘农、阌乡、湖城、朱阳、玉城、卢氏。有府四,曰鼎湖、全节、金门、开方。清光绪二年版《灵宝县志》也有记载:唐天宝元年改虢郡为虢州,有府四,鼎湖、全节、金门、开方。(据笔者考证,金门府在今洛宁县陈吴乡,全节府不详,鼎湖府和开方府都位于今天的灵宝市。)
后来,我又陆续查阅了许多资料,才弄清楚开方府的“府”,是唐朝时期府兵制度的一种组织形式,全称应该是折冲府。因为军事需要设置,故虽设在地方,但和地方长官并无隶属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虢州的地盘上,会有同一级别建制“府”出现的原因。
唐朝李渊称帝后,沿袭和发展了创建于北魏时期的府兵制,它的基本组织单位是折冲府。府兵制的特点可以简单概括为: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平时府兵耕地种田,并在折冲将军领导下进行日常训练;每年定期轮换到京城执行防卫任务,一旦有战事了,组织起来去前线打仗。府兵的户籍由军府即折冲府掌握,府兵不能随意更换原驻屯地,战事结束后仍归本镇,重新纳入当地折冲将军的管辖下。(近年来有学者发表考证论文说,府兵任务,既有京师宿卫、征戍和差遣,也有驻屯地方镇守执勤的内容)
有战事,朝廷点将率各地府兵出征;战事毕,兵散于府,将归于朝,使兵不识将、将难专兵,有效地防止了将帅拥兵作乱,有利于中央集权的巩固和国家的统一。正如《新唐书·兵志》所称:府兵之道,居无事则耕于野;其番上者,宿卫京师而已。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绝祸乱之萌也。
府兵制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兵士使用的武器、装具和征途所需粮食都需自备。我们中学时期学过的课文《木兰辞》,说木兰替父从军打仗做准备工作,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就反映了府兵出征装备自理这一特点。
唐朝初年,朝廷处于边境防范、京城宿卫、军事重地守卫和安置战争后大量军人安置等因素考虑,在全国设置了大量军府。河南道的虢州由于地处东都洛阳的防卫圈内,地理位置重要,朝廷便在虢州设立了四个府。每府设折冲都尉 1人,左右果毅都尉各1人,长史、兵曹、别将各1人,下辖4~6团,每团200人。由此推断,当时的开方府驻扎有兵士1000余人,相当于新中国军队一个团的兵力部署。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马春华《唐朝折冲府数目及分布问题研究》一文中,有一条“唐初开方府车骑将军柳行满”的简单记录。遗憾的是,唐史中并无柳行满资料的记载。笔者仅从《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第一册》中零星可窥这位将军的生平。柳行满,字无溢,河东解人也。出身贵族世家(碑文:大夫食邑)……品行高尚,学识渊博(碑文:地理燕秦之塞,树有高名;天文张井之墟,星运美称)……精忠为国,国家栋梁(碑文:忠而守国,斯为社稷之臣),爱憎分明,直以纳谏,不惧个人安危(碑文:直以事人,谁惜士师之黜)……隋以军功授上仪同右十九府骠骑将军……军功卓著,位居要职(碑文:秩贵五营,班逾九列)……唐授虢州开方府车骑、豳州良社府统军……
遥远的古代,地形往往决定着战争的胜败。那时,由于社会落后,人们没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能力,同时为了满足行人和牲畜的用水需求,古道往往依水而行。断密涧河古道东通洛阳、西达长安、南至襄阳,沟深谷窄,地势险要,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开方口村位于古道咽喉所在,设立军府以便镇守便顺理成章。
我一次次或坐在土塬上看日出日落,或漫行深峪河滩听风啸长谷,眼前浮现出一千五百年前,涧河峪里,开方府前,或旌旗猎猎习武操练,或金戈铁马奋勇厮杀的场景。
作者简介
张贵生,灵宝尹庄人,灵宝黄金集团冶炼分公司职工,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黄金报》聘任通讯员,文学、新闻、摄影类作品在《工人日报》《中国黄金报》《中国矿业报》《中国化工报》《中国有色金属报》《河南工人日报》《三门峡日报》《小小说选刊》《洛神》等报刊发表。2018年出版小说散文集《走过路过》。
本期值班编辑 张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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