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赵福楼，天津市中小学教研室副主任，正高级教师，中学语文特级教师，教育部“国培计划”首批入库专家。

教育给孩子一个怎样的人生？这是教育工作者必须要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到两种教育思维：一种思维是教育具有绝对影响力，教师具有绝对权威，学生只要接受教育，只要听老师的话，他就有一个光辉的前程；一种思维是一个人的命运自主，这要比被人给予他很多生活便利更为重要，所以教育所能给予学生的最大福利就是要他自主掌控自己的未来，自主掌握命运。

小孩子的人生是一张白纸，可是这上面的图案不是任由别人图画的。他的人生经验以及阅历都是由自己逐渐增加的。过去，我们夸大教育和教师的作用，以为这张白纸上图画出什么都是由教育包办的。这么看教育，带有专断思维，以为你的一切都由我管着，是我说了算。本于良好的意愿，我们常常强制学生接受和服从。之所以，中国的教育，至少在中小学阶段，学生都要对于家长与教师绝对服从，其实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体现。

我常常觉得，中国人选择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法，背后是文化的刻印。等到孩子大了，我们发现没法给他一个绝对保险的人生，你管他一时管不了他一辈子。尤其在工业化社会，以及后工业化社会，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他的本事以及他的价值是否可以被社会认同，不是由家长说了算的，自然老师提供的是阶段性指导。对比之下，农业社会家长可以给孩子担保的东西要牢靠。例如家里有一分地，我这一辈子耕种。等孩子长大了，他可以延续自己的生活方式，继续耕作，维持生活。作为父母给他一分地，传承下去即可。这么看，在农业社会里父母左右孩子命运，具有绝对能力。如此条件下，父母在孩子面前是有威权的，当然说了算。可是，在工业化社会里，一切现实的生活基础都不保险，即使你有产业而且做得很大，或许一场经济危机就会归零。我们无法给孩子一个保险的稳妥的人生。所能做的，不过是督促他接受良好教育，长本事，有能力可以应对社会竞争的挑战。教师对于学生的影响，也出现了新问题：过去搞的精英教育，读书自然在社会中就占有优势；而现在是普及性教育，人人读书，教师对于学生发展的改变不是那么显著了，而且一个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有一个教师群体在指导他，就个体教师而言，权威性也就弱化了。而且工业化转型，我们面对的社会环境条件，就是人际环境也不同了。农业生活是聚族而居，在熟人社会，所以乖巧一点，听话，思维简单，道德纯净不吃亏。而在大城市，是陌生人社会，我们行为做事面对的是你在独立条件下的复杂环境。所以父母教导你的所谓道德纯净的东西一下子不管用了。竞争条件下，存在恶性竞争，有骗局，我们需要有辨析和正确判断力。传统教育能够培养孩子在这种复杂环境下的应对能力吗。我看，至少在相当大范围，绝大多数教师，没有这种意识，要引导学生面对复杂环境，包括善恶并存的状况下，提高辨别是非和做出正确抉择的能力。

社会变化了，人的需求变化了，可是教育没有跟上这个发展的步伐。我们在这个环境下，可以给到学生最好的东西，就是一样本事——对自己负责，自主发展，有自主掌握命运的能力。我们为什么要强调学生自主发展，这是因为你给不了他一个保险的人生，你管不了他一辈子。你能给他的，就是未来独立面对独立担当的能力。在一个人的社会发展中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们还是意识不到。现实教育中，我们很多校长和老师，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人家命运的人，非要人家听你的，要绝对服从。我们本于善意要孩子听话，服从。这种教育模式，所塑造出来的孩子思维很简单，不用自己思考，不用自主发展，他等待命运的安排就行了。

看看网上讨论，存在中西医之争，似乎刀光剑影，势不两立。其实，在现代社会里只要有一点基本常识就明白，所谓西医，不是西方医学，日本的现代医学就很先进。所谓西医是中国人的称呼，所指的是近现代科学技术发展之后，所诞生的新兴医学。这种医学诊断和治疗手段在丰富，覆盖疾病的范围在扩大，治疗的效果也在提高。比较传统医学，这是很大的进步。可是，毕竟就医学发展看，现在的治疗还有局限性，不是包治百病的，还有庸医和误诊。而中医属于传统医学，是依靠体验和经验积累而形成的治疗手段。因为一些方法试过，有效，所以不必否定传统医学在今天还有治疗价值。可是，也要看到因为这些经验是实验出来的，要有很多病人被治疗，试出效果，所以老中医才权威。这么发展起来的医学，可靠性不高。中医作为传统医学，在其他国家都是作为辅助医疗措施，只要合法不禁止也不鼓励。很多事本来不需要争论，没有可争的。至于在很多事上舆论还在争鸣，只是因为大众缺乏基本知识，思维简单化，动不动就是一顿国骂。在某些人的脑子里，只有是非、对错、敌我这样的二元判断。思维对立，非此即彼，你死我活。这种基本思维方法和价值判断，完全落后于现代社会。而今看看，我国社会存在的各样纷争，其实本来是缺乏讨论意义的，也未必会导致敌我分化，这种乱象在本质上在于很多人思维简单，缺乏科学常识，没有在现代社会复杂环境下的一份坦然心态和勇于面对解决问题的气魄。

我们的教育在这方面看，是短板，没有给到学生基本的分析判断能力。传统教育思维是要摒弃复杂性认知，不教学生做出价值判断的。我们以为这样一种与社会对接的，生活化的呈现，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学生容易学坏。所以按照这种逻辑判断，我们要坚持正面教育，基于学生在实验室条件下，最好的一面的呈现，由此让学生纯净起来，不被社会的复杂性以及一些人的恶劣品行所沾染。所以，学生从书本里获得的东西，与现实生活的存在具有巨大的差异，甚至是颠倒的。当他们一旦走出学校，离开老师，才发现一切的判断都会失灵，所谓的纯净的道德，以及正确的价值观，在复杂环境里缺乏救治效果。很多人由此产生思维错乱，以为老师教错了，课本上的东西在骗人。教育本来的善意，到最后变成了不可信任，不为学生接受。我们有很多这方面的教训。

真正有效的教育，自然要秉持正确的价值观，也需要正面教育，可是一定要把真实存在的，生活的原生态向学生呈现，引导学生作出在复杂环境下的积极判断。而且，教育要激活学生的本体活力，他们要主动参与到教育的对话中，一味听从未必是好的教育。求真，这才是教育的本质。失去了这个基本立场，即使教师出于好意，给学生提供的是耐心的无私的帮助，这也未必可以取得良好的教育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