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 注册

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

作者:笋思 来源:十点读书 点击:2569


临近春节,十点君会陆续推出一个“年度人物”系列,评选10位在文化领域内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或是在2019年奉献了佳作,或是赋予了我们崭新的体验,以文化的力量,在这一年带给我们温暖和启示。

今天是第7位,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文中更有十点读书与莫言对谈】视频,深度剖析,惊喜呈现~

from十点君


热切的期盼中,中国没能等来第二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莫言的期待也再次落了空。在过去许多公开场合里,他曾多次提到一个心愿:

“希望中国能尽快出第二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那样,焦点都集中到他身上,我就可以躲到一边安静写作了。

自从2012年成为第一位中国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8年来,焦点从未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有媒体在2016年做过一次统计,莫言得奖后去了全世界至少34个不同的城市,参加过18次讲座、26次会议,更是题了几千次字、签了几万个名。

漫长时间里,唯独缺少新作品问世。

那时的莫言疲于应对接踵而至的需要他出席的场合,他曾承认,自己在2013年一整年没有读过一本书。


2013年中澳文学论坛上,另一位诺奖得主库切不无惋惜地说道,“我非常同情莫言先生,诺奖有的时候颁给正处于写作生涯中间状态的作家……确实会有影响干扰的效果。”

当时间到了2019年10月,莫言终于又陆续在《收获》《人民文学》等重要文学刊物上发表新作品,其中有小说,也有诗歌和剧本。在此期间,他还迷上了书法。最近,他出了一套作品全编《莫言作品典藏大系》。

种种迹象表明,身为作家的莫言正在慢慢回归。

同样改变的或许还有心态。大众的高度关注曾令他饱受困扰,现在的莫言尝试着换个角度去理解它的存在,在接受十点读书采访时他说:

“大家对我的关注高了,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儿,与时代保持密切的关联,才能让作品与时俱进。

问鼎诺奖8年后,莫言有了新的变化。

以下是他的自述:


获奖之后事情变多

未必是件坏事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有人说我作品少了。客观地讲,首先是大家对我的关注度提高了,其次我的事情也多了,有很多事情必须得做,这势必会使创作时间受到一些挤压。

但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一个人也不能一天到晚天天坐在书桌前。人需要生活,需要跟外界接触,需要与时代保持一种密切的关联,这样才能使自己的作品与时俱进。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获奖之后事情多也未必是坏事儿。

再者,我也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过多追求作品的数量。记得当初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同学之间比赛,好像谁在一年内发表的作品最多,谁就能受到大家的尊重。这样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作品还是要尽量写得好,与其发表10篇一般般的小说,还不如发表一篇比较好的小说。

最近几年,我进行了一些多文体的尝试,戏剧、话剧、诗歌,小小说和笔记体小说也大概写了几十篇,甚至在写毛笔字的时候也即兴写出一些很短的文字来。

倒不是说尝试这些文体是为了给写长篇小说练手,因为这些文本本身就有很高的审美价值,要把它们写好也并不容易。比如说笔记小说,看起来寥寥数语,但通过这寥寥数语表达的思想,也许是一部长篇都难以表述出来的。此外像戏曲、话剧这种文体,要求就更高了。

尽量用多种文体来拓展自己的创作视野,拓宽自己的思路,开阔自己的眼界。说不上是为写长篇小说做准备,我在写这些文体的过程中就已经充满了创作激情和乐趣。

至于外界的评价,我不是很在意。外人的评价是很难进入内心的,他们只是根据一些可量化的标准来衡量你。

真正对自己评价最准的,还是你自己。

给自己设立的目标实现了没有?追求的东西实现了没有?如果实现了,那我会感觉自己完成得不错。如果仅有外界给你的虚名,但你心中认为最神圣的东西远远没有实现,那么我对自己的评价也不会太高。

我自己的小目标,还是要写点东西,目前已经有一些关于小说的构思。


▲ 2014年冬天,莫言在日本北海道

有了外界给予的荣誉之后再写新的东西,要说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诚实的。在作品发表之前我会反复看、随时看、随时改,希望能获得大家的肯定,人都是这样的。

无论多么老,这点虚荣心还是有的。

另外,现在写出来的小说在什么水准线上,自己是基本知道的。如果读者读完之后认为作品有突破,有新的元素出现了,我当然会很高兴。

也会有读者指出来,什么地方应该摆脱过去的老路子,关于这一点自己也要保持警醒。作家跟任何职业一样都是有局限性的,局限受多方面的决定,体质、出身、学养……所以一个作家想要源源不断地创新、彻头彻尾地创新,这个其实很难做到。

我们这代作家底子差

先写小说后识字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了26卷本的《莫言作品典藏大系》,把我的作品一部部排列开来,有一种编年史的感觉。作家的进步与退步、创作中的起起伏伏,通过全集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从事文学创作快40年了,全集里一些年轻时候写的作品,由于受到个人经验及时代的限制,有诸多令我不满意的地方。但是不讳少作嘛,如果现在再重新修改一遍,第一没有时间,第二也显得不正式。

那些作品,当年就是那样写的,相信读者会通过文本回忆或想象当时的环境,也由此看到一个作家逐步成长的历史。为什么要出全集?就是向新读者展示一个作家的心路历程。


▲《莫言作品典藏大系》内封书影(部分)

很多人都会问我,你最喜欢自己的哪部作品?这真的很难评价。我的写作是分阶段的,中年之后写的作品当然各方面比较成熟,但这不能否定初期写作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比如《红高粱》这部小说,在写作技巧上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包括语言的通顺、词语的用法等等,都可以更加规范一些。但一旦把这些修改掉了,那就不是《红高粱》了,所以很难用现在去否定过去。

像《生死疲劳》《丰乳肥臀》《檀香刑》《酒国》,我真的很难分出它们哪一个应该排第一,因为都各有侧重。

《生死疲劳》让我感觉比较满意的,是在结构上借助六道轮回,这样一个不屈灵魂的转世,通过动物之言观看人类社会的变迁,这样的结构还是比较新颖的。另外,语言也是流畅的,写到动物的时候,狂欢的精神体现出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些比较典型的人物形象,像蓝脸,一个顽固地与时代对抗的人物,后来被时代证明了他的正确性,这是值得历史学家反思的一个现象。

《丰乳肥臀》是家族小说,写了那样一个母亲、那么一个漫长的历史,也塑造了像上官金童这样永远长不大的男人,永远离不开母亲的巨婴。

《檀香刑》,更有个性的小说,塑造了一批不为人知的人物,有罪犯,有刽子手。另外,小说借助了戏曲的形式,也是我对戏曲的感恩和致敬。

《酒国》,在90年代初也算是把一种极其复杂的拼图式结构做到极致;《红高粱》把战争小说换了一种写法,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旧有文学观念还很深入人心,这种写法还是引起了一定震动的。

要我说,自己的作品只能每一部都分析一遍,如果要排出一二三四,对我来说比较困难。当然,读者可以排。


现在回头想,如果在1979年的时候,我说我要写作40年,那感觉真是太漫长了,“哎哟,40年啊,什么时候才能熬到”。但现在真到了2019年,1979年仿佛就在眼前,一转眼就过去了。

年轻时顺时针往前看,好像日子非常遥远,几十年太远了;但逆时针往后看,回想起10年前5年前,就感觉非常短暂。实际上时光是非常快的、不知不觉的,从青年人变成老年人的过程谁都拦不住,所以就只有更加勤奋、更加努力地写作,才能不负光阴。

我们这一代作家,大多在上个世纪50年代60年代出生,严格地讲,我们的文字文学基础比较差。

那时候学校基本不学习,所以我们这批作家,面临着先写小说后识字的过程。

现在我写书法或写诗歌,必须先要正音,了解这个字的演变过程、来龙去脉,需要从最基本的“小学”训诂补课。


▲ 莫言软笔书法亲笔签名

当然古人讲了,“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我是先写小说后识字,现在到了识字的过程。

我对粮食始终充满了崇拜

海明威说过,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一个人性格的养成,跟童年时期的各种遭遇有关系,很多作家的处女作也往往用童年视角写成。

我小学五年级就早早辍学了。那时候我力气不够,干不了成年人的活,只好去放牛放羊,一个人牵着一两只羊在辽阔的草地上,为了让羊吃得更饱,我中午也不回家,就带着一块馒头吃。

有时候连馒头也没有,只是两块地瓜、一块饼子。一个人在田地里,当时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就是觉得特别想和人说话,但没有交流对象;你大喊大叫,也没有听众。这样让我感觉很恐怖。


说到童年有什么梦想,梦想是不断变化的。当年饿得半死的时候,梦想就是赶快吃上一顿饱饭。还记得在从前,听着我母亲和我婶婶用棒槌敲打野菜做饭的声音,心里就想,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窝窝头,一种玉米面做的饼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吃上了玉米面,就开始想,什么时候能吃上小麦、吃上馒头,就心满意足了;吃上馒头了,可能就想着吃鱼吃肉了。生活物质上的梦想,是在不断变化的,这跟人的欲望有关。

小时候对饥饿的记忆刻骨铭心,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对粮食充满了特殊感情。有时去超市,一到粮食区我就流连忘返,豌豆、黄豆、豇豆、绿豆,各种各样的大米,捧到手里闻到那个味道,心里很感动。

我是农民出身,知道一粒米得来多么不容易所以我对粮食始终充满了崇拜的心情,我崇拜粮食,粮食就是农民的宗教。


▲莫言在故乡的集市上

其他方面的梦想当然也有,文学梦想很小就有。先读小人书,后来读长篇小说、历史小说,读多了之后就会想,既然作家是一种职业,那么我能不能行呢?文学梦想就此产生了。

当时我的邻居是一个大学生,学中文的,被遣返回乡,变回和我们一样的农民。在劳动的间隙,他经常给我讲他认识的作家,他了解的文学知识,于是我就会比一般农村孩子多了解一些文学知识。

文学梦想的另一个源头,是从小听故事的经历。爱听故事是儿童的天性,正好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们,每个人肚子里都好像有讲不完的故事。再者是集市上的说书人,还有好多说唱队,当时县里组织了一些有文艺才能的人下乡演出,管饭,还有少许报酬。

这种口头文学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听得多了,按耐不住想把听到的故事转述给别人。转述不可能原封不动地讲一遍,往往要添油加醋,这已经算是一种创作了。

现在讲故事变成了我们社会的一个俗语,好像每个人都在讲故事。音乐家用琴键讲故事,美术家用色彩讲故事,舞蹈家用身体讲故事——小说家,当然用文字讲故事。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实现了童年时期的愿望。

做一个谦虚的人比较舒服

说起我的母亲,她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农村妇女勤劳、任劳任怨、忍受苦难的能力。我觉得中国农民最大的特点就是忍,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如果把中国农民放在一个非常艰苦的环境里,他们也能活下去。这就是忍受苦难的能力,顽强的生命力,活下去的力量。这一点是我在农村这么多年的深刻感受,也通过我的小说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还有我的父亲。他一直教育我们“矮半头”哲学:做人要谦虚谨慎,夹紧尾巴做人,别张扬、别咋呼,别有一点点成绩就觉得世界盛不下你了。

我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对我们的榜样作用很大。

记得1982年我刚刚提干,那时候农村青年在部队被提拔成军官,对家庭来说是件大事,因为这意味着命运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国家的人,拿国家的工资,即使转业后分配工作,也是脱离农村了。

当时提干的信到了,我父亲刚从地里回来,看到信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院子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就扛着锄头回去下地了。

同样是儿子被提干这件事,父亲的一个远房本家则是直接跑到集市上,敲锣打鼓喊着,我儿子提干了,我儿子当军官了。


▲1987年夏的莫言

两位老人的区别太明显了。我父亲就是这样一类人,他在我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对我说,你得了奖,并不代表你就是最好的作家,只能说你比较幸运,如果这个时候你趾高气昂摆出一副获奖者的嘴脸,会令人憎恶。

父亲这种低调的做法,也许会有人批评说,你这是市侩。但我认为这还是对的,做一个谦虚的人,总比做一个趾高气昂的人让人舒服。

我现在60多岁了,随着年龄渐长,对时间也越来越敏感,感觉到时光流逝越来越快。童年广阔天地间放羊,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现在则仿佛20年一晃就过去了。

我从来不总结自己的人生,也不太好总结。曾经我在总结时用了一些比较夸张的语言,后来成为了无数人攻击我的把柄。

所以要我现在说,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跟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的人。

更新:2020-01-14 07:02:14
声明:本站是免费向教师学生校长家长提供教育教学资源的公益性教育网站。除“枫叶原创”系站长创作外,所有信息均转贴互联网上公开发表的文章、课件、视频和艺术作品,并通过特色版块栏目的整理,使教师、学生、校长、家长方便浏览自己所需的信息资源,达到了一网打尽的惜时增效之目的。所有转载作品,我们都将详细标注作者、来源,文章版权仍归原作者所有。如果您认为我们侵犯了您的权利,请直接在文章后边发表评论说明,我们的管理员将在第一时间内将您的文章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