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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事情

作者:王建录 来源:普洱雅苑 点击:2219


结婚办喜事,在我们这里就叫过事情。

记得小时候村里过事情,所用的东西都是一件件借来的。正式婚礼的头一天,前去相忙的人都会被招呼事情的(总管)催促着去借东西。“都别坐着了,快去借东西,见门就进,谁家要不借,以后恰也不借给他……″其实,那时的人们都很善良,只要事情场要用,家里若有,便从不小气。有些东西当时占着,也会千方百计腾出来让你拿去。借的东西从小桌、小板凳,条盘、小铫、大小盆,到蒸馍箅子,水瓮、大锅等等。东西多人们怕倒错,就用粉笔在小桌、小板凳下面写上名字。条盘、盆等则在外底贴上白胶布,再在胶布上写上各家的名字。象小铫、大锅等不易做标记的物件,则在事情过后由主人辨认拿回。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出什么差子,当然也有不自觉的,自家的东西破旧,就趁机将别人家的东西拿了去。被拿错的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总会千方百计,明察暗访,寻回自家的东西。

那时,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紧紧巴巴,家里本来就没有几件象样的物件,所以即便是一张小板凳,一把舀水瓢都敝帚自珍,轻易不愿丟弃。后来,村上会木工活的人置起了大桌子和长条板凳,专门租赁给办事情的人家。有经济头脑且手里又有闲钱的人家,开始购置了碗筷碟盆、蒸笼铁箅、案板条盘、大锅小铫等厨具,按席口或所用件数收费挣钱。

事情场上的茶炉是必不可少的。过事情大都在冬天,管茶炉的活不重,最主要是能烤火取暖,所以总有人抢着盘茶炉烧水。茶炉要盘在避风的角落处,以不影响人们走路为好。盘时先砌好六个两层小砖垛,距离相等地围成个圈,再在砖垛之上竖立起六块胡基。胡基下面稍微分开,上部相互碰紧,再用稠泥将胡基相接处内外糊严实。因为上面要搭锅添水,压力会很大,所以在盘好的胡基茶炉当腰用粗点的铁丝再捆一下,这样才坚固耐用。炉子盘好后,人们便纷纷争着要烧水,但总被盘炉子者回敬道:“想球怪美,老子打下江山,儿子想坐,勾子上吊块砖!”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厨子一般都会垒炉灶,因为他们知道如何盘,炉火最旺,炉体更坚固好用。垒时先盘个大锅头台子,由于是临时的,所垒出的锅台不象家家户户家中用的那么讲究,非得四棱见线,周周正正,只要能撑起大锅而不塌裂就行。在大锅头一边留出灶门,另一边稍高处留大火道口。在火道口外,放一条扎实点,比火道口稍低点的长板凳,在距这条长板凳两米处,支起一个三角腿的高梯子,长板凳与高梯子之间用厚木板担起,形成一个三十多度左右的斜坡。先在斜坡上平铺一层胡基,再在铺就的胡基两边立起两排火墙。接下来,用平胡基将两边火墙压住拉紧,最后还得用泥将内内外外糊实抹严。这样,就形成了与大锅相通的一个斜坡火道。最后将借来的小铫小锅往预留口一一放上,一个过事情专用炉灶就算大功告成了。

炉灶底部的头号大锅主要是用来压箅子,蒸红白饭、蒸米等,后来也蒸鱼,蒸肘子等。紧挨大锅的“二铫”火最旺,也是炉灶中的主角,所有热菜先在它上面炒好,然后再移至后面高处,保热备用,有时也直接进碟端桌。放至高处锅中的余菜剩汤总会勾得几个“欠吃鬼”在那里寻寻摸摸,瞅人不见,抓个勺子就把后铫中的莱汤舀进手中的碗内。有时厨子想腾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更多时候怕加摊,恐菜不够,先放着备用,如果此时有人动了锅中的剩菜,就会遭到大声的呵斥。那“偷菜的”此刻便像个过街老鼠,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也吓得头一缩低,眼一塌目,端稳手中的“劳动成果”悻然溜去。做菜的厨子往往是附近村子或本村土生土长的“日拨欻”,虽厨艺不精,但也能把生米做成熟饭,只要一把盐调好,也能让坐席的吃客点头称道,大口小口地吃他个鳖饱肚圆。厨子是事情场的头,他们一到场,炉灶一盘,妇女们择菜淘菜,洗鱼帮厨等等,叽叽喳喳,场面方才热闹起来。

这边厨子被安顿好后,那边便安排锯柴火、端盘子、拾馍、抹桌子、送酒等。锯柴禾是个不离场的实受活,一般安排七八个上点年纪的老人手。只要好赖有两盒烟往他们中间一扔,那些人便自动搬来长条板凳,找来马撅子。他们当中的“二巴耙子”木匠还会取来自已的二链锯子供截柴禾用。支起柴禾,拉开架式,说说笑笑中那柴禾节子就被扔起了一大堆。“好了,供上烧水,蒸馍和厨子用就中了,来,稍缓一会儿,吸一锅子!”紧张一蹦子后,他们便会或蹲或坐,悠闲自在地吸起烟来。

事情场脏点累点儿的活就属蒸馍和端盘子了。蒸馍一般都在一间干净的屋内,七八个女人一群。馍的白虚主要看面和的是否到位。和面是个力气活,所以就又搭配一个有力气,能和面的男人夹杂其中。那些蒸馍的妇女往往是头天晚上加班到十多点,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场干活,从事情头一天开始到第二天媳妇进门,紧紧张张要蒸上十多锅子馍。一间大屋子,两三张大案板一溜排开, 外加一个和面大瓷盆,还得放上几个凳子,累地顶不住了,就屁股挨上去缓缓。屋子见缝插针地放着许多箅子,刚铺上笼布的,刚放上几个馍的,放满了馍的,铺排得满屋都是。加上人多,你碰过来,我扛过去,连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一屋子七八个女人,再加一个男的,可以够得上三台戏了。他们紧张地和面、盘面、剁馍、揉馍、搭锅的同时,也不忘说个笑话,打个情骂个俏。兴头上,屋内仅有的一个男人会被那些女人们合伙“欺侮”,而男人也会趁拍几下女人的肥臀。冷不丁门外有人推门而进“好家伙,这么热闹?三宫四妾呀!顾不过来有我呐!”

在所有相忙的活中,端盘子这活最难安排人。既油且脏不说,主要是太挣人,那时我就常当端盘子头。开始端前,我得和总管一起先将桌数查清。 院中各个屋子,棚口下,过路上,总管桌,乐队桌,还有洗碗烧火的,每处都要查到点清,然后将所查桌数报与厨子,还得将这帮端盘子的领着,给每人分清桌位与桌数。如此仔细,有时也难免出错。端错了掌柜这头的亲戚还好说,没事都是自己人。但端错了送女那头,就会遭到总管的训斥的,也会丟了主家和整个村子的脸。最可恶的是有些年轻人,碰到好吃的菜,他们会三下两下捣完,然后将空碟子藏起并大声吆喝道:“你们是怎么端的盘子?人家都十个菜了,我们这摊才八个菜?”这些人往往都是欠喝爱吃的主,明知道他们的伎俩,我也不揭穿,随便端两菜补够数就成。端盘子的都是自己抓碟拿碗,一次四五个呼啦往条盘上一甩放,赶紧跑到炉行前依次等着厨子的打菜。大家争先恐后,都急着往前跑。刚端起条盘时还轻漂漂的,越端越重,到后场空条盘都觉着死沉活沉,一个事情端下来,两条腿都粗了。端盘子时是顾不上吃的,总管总会说,好好端,干完活,美美地给你们弄上一桌子,吃噻喝噻随便挑,管饱管倒。但一个事情到后场往往是盆干锅净,有时连喝个鸡蛋汤,木樨汤都没有,难怪那些端盘子的发牢骚说:“端这个盘子弄球哩!下个事情谁要是再端盘子,都不是人!”说归说,气归气,到了下一个事情场,没脸没皮的他们又端起了盘子!

男人们喜欢喝酒吸烟,有人端盘子时嘴上还叼着烟,稍不注意那烟灰就掉到了菜里。有人喝了酒,满嘴酒气,脸涨得绯红,端着个盘子,连路也走不稳,后来总管索性试着让女人端盘子。还别说,这女人好干净,干活儿认真细致,满脸堆笑。端过一次后,便有了许多次。后来,村里的那些小媳妇们一到有事情,便一个个穿上高跟鞋,蹬上紧身裤,收拾好头发,甚至还描眉涂红。那些端过盘子的大老爷们见状就不屑地说:“在屋都懒地干活,跑这儿摆露水,还拾掇得叶哩杆哩,等会儿沾上一身油,看你还浪不浪,挣不死你!”谁知这些女人还真争气,虽穿着高跟鞋走路不便,但“噔噔噔”来来回回十几几趟,依然轻盈窈窕,笑美如花,给热闹纷杂的事情现场展现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婚礼当天一大早,人们从各自的大门出来,男女老少从一个个巷子里向事情场这边汇集。这一天,只要没有太要紧的事儿,人们都会过来,一是能吃美,二是图个喜庆热闹。人们早早就来,主要为赶上一大早这顿滋润可口的豆腐汤。 “自己抓碗,开始喝豆腐汤了!”随着总管一声令下,这里一堆那边一群的人们便像骚动的蜂窝一般从大门向主家的院中涌入。院子里,抓碗,抢筷子,寻馍;吆喝声,嬉笑声,呵斥声,混杂于耳,整个院子瞬间就像开水锅一样沸腾起来。盛满豆腐汤大锅的一圈,全是伸展的胳膊和晃动的碗。舀上的向外挤,没舀上的朝里拱,间或还有人吆喝道:“油油油……这么多人,怎么都没把你们一个个计划掉!”更有人说:“急地哄吃死娃子,饿死鬼,吃抢食哩!”胳膊顶了后背,屁股蹭着了大腿,男人闻到了化妆品味,女人看清了胡茬。但这当口,人们都嫌吃不到嘴里,没人留心这些细节。人流汹涌不断的进进出出,就像蚂蚁巢王一般!有些外地来的亲戚,没见过这阵势,都吓傻了:“真怕怕,这还不把掌柜的吃死了呀!”

豆腐汤里主料当然就是豆腐,其次是包菜,也有木耳和粉条,大肉自然是少不了的。好的厨子,做出来的豆腐汤不咸不淡,不油不腻,青是青来白是白,汤是汤来块是块,再加上漂浮在其上的一层辣椒油,和点缀在辣椒油上的香菜或葱花,迎着那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香味,用筷子搅动两下,再挑起两块“硬货”,啊!有点烫!那挡不住的口水早已在舌间急切地蹿动着。烩好了吃,吃完了再烩,亲戚六人随来随吃,简单实惠,滋润惬意。这喝豆腐汤,成为事情场上胜过正席的一道美味大餐!

“ 穿衣服了。”招呼的向“门上”招手一喊,那“门上”们也心领神会,操起家伙,吱吱妞妞地跟着便去了上房。上房屋里,穿戴一新的新郎官点着三根香柱,恭恭敬敬地插到到祖宗的牌位前,三拜九叩。完了,出门站到前檐磕台上等着“披红”。“开始披红,姑家舅家,姨家、本家,还有干亲,凡是追往的都赶紧到头前来。”招呼的催喊着,新郎肩上的红被面在一层层叠加,多的时候能达到几十个。有人就在下面心疼道:“好了好了,少披几个,别给娃压着了!”。说的好听,你披过了,为什么不让我披?有人就不服气,新郎官儿肩上的红被面依然在增加。

迎亲的走后,事情场便暂时少了些许热闹,多了几分祥和与安逸。最忠于职守的还是上了岁数的那几位烧水与锯柴禾的, 正津津有味地闲谝着他们之间才有的话题。年轻人早就钻到左右邻院,“挑红四”和打麻将去了。女人们则扎到一堆,说孩子,扯男人,你这件衣服在哪儿买的,她那双鞋值多少钱等等,有时也冷不丁“咯咯嘎嘎”地放纵几声。厨子们此时大活基本忙完,刀已不响,鼓风机也已宁息,几个人正迷眼叼烟,闭目养神。然总管此时却忙不是闲,问问厨子还需用啥,不够立马就买。看看大锅里压的馍共有几箅,席上够不够散?瞧瞧掌柜的烟还有几条?看一会儿是不是够发……

当唢吶声在村口响起,妇女和孩子们便会寻声去迎。车队被前后左右的人群簇拥着,从巷口缓缓向这边流动着。花车的停靠是有讲究的,是东南西北向,还是东北西南向?好象没见有正南正北,或正西正东的,据说这是根据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来的。花车停好后,搀媳妇儿的就端着个盘子首先迎上前去,恭迎新娘“下轿”。那盘中放了一个小碟,碟中有蜂蜜,盘中还放了些硬币。打开车门,搀媳妇的低头将盘子伸向新娘,让新娘用手指蘸了蜂蜜送入嘴边㖭尝,意思是要新娘进门叫爸喊妈时,嘴要像抹了蜜一样甜。接下来就把盘中的硬币抛向空中,让周围人捡拾,这个意思我理解应该和现在微信发红包差不多,让大家有个喜庆吉祥的好兆头。此时招呼事情的早已来到车跟前,先掏出“送花”时就已定好的“下轿钱”,一般是千块左右,亲手交到新媳妇的手中。转过身又接过“吃劲亲戚”手中的暖壶。打开壶盖,倒出娘家所装的钱,当众仔细点清后再装回去。然后从帐桌上支出一样多的钱塞于暖壶内,看人家内面放多少,咱这头也塞进去多少,这就叫“坠钱”。

一切妥当后,新媳妇便会答应下车了,但此刻她是不便走路的,必须有人抱才行,这个人当然就是新郎了。从新郎抱新娘的动作上是可以看出一些门道的。有的新娘的双臂总是长长地挂在新郎脖子上,不知道向上用力抱紧,害得新郎只有用尽吃奶的力气平托起新娘,咬紧牙关,脸憋得通红,小碎步左右摇摆,心里好像在说,怎么这么沉呀!而有的新娘,双臂紧紧搂住新郎的脖子,身子几乎是立起爬在新郎胸前,新郎只需稍微抱起新娘的双腿,近乎扛粮袋子般,大踏步就进了家门儿,不用说,这肯定是提前练过的。

新娘和那几位拿暖壶,脸盆,包袱,钥匙布袋的主要亲戚都已进了院,也有几位“不入渠”的送女者已提前渗入,但大部分送女的仍矜持地在村口向巷内张望,等着人去接。招呼事情的在前头领着,端着“样碟”的后面跟着,一群“门上”紧随其后,去迎接“大部队”,这叫“接铁”。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开始送女了,到了现在,送女的男少女多,年轻的少上年纪的多。人们也并不缺那几口吃喝,这出个门送个女,图的就是个热闹、乐呵,就全当是出来旅游了!

人们鱼贯涌入棚口,有女人浅浅的抿嘴偷笑,有的男人憨憨的咧嘴傻笑,更多的人脸上似乎无表情,但却好像在说,看什么看,你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你呢!“哟,你也来了,咋还没死呀?”“就是死,你也在我前头!”棚口发烟接客的 与一个送女的,一见面便吆喝上了。有的相见并不说话,只是相互拍拍肩,握握手;也有的,远运相视一笑,即表问候。

终于到开正席的时刻,打麻将,挑红四的已从左邻右舍移师棚下。嬉笑闲谝,不知嘴乏的妇女堆也已散伙。趁事情场空隙,跑进自家地里挠两下的,溜回家撵弄个啥活的,此时也都从坷垃旮旯钻了出来。人们都不憨不傻,到了正儿八经该吃该喝的时候了,那还不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端盘子头在认真清点桌数 ;招呼事情的正在发放桌烟;送酒,送饮料,发纸杯的也开始来回穿梭。“门上”此时表演的最为起劲,又是鼻吹唢呐,又是嘴顶桌椅,男女高歌,粉墨登场。当然,最忙碌的还是院中炉行前的厨子们了。他们手抓凉菜,均衡适量,准确敏捷。炉上炒菜,铲声嚓嚓,油烟火起。院中,来来往往,碰碰撞撞,有条不紊。桌前,一双双眼睛迎来一碟碟菜肴,定睛细瞧;一双双筷子舞动着娴熟的轨迹,扒菜夹肉;一张张嘴巴张开“贪婪”的大口,慢咽细嚼。那边主持现场,新媳妇喊爸叫妈的嗲声嗲气那叫一个甜,公公婆婆爽朗的答应,可谓一个爽!整个事情场,人头攒动,闹闹哄哄,如同集市一般。鞭炮在半空炸响,声声谷间回撞。唢呐声声凑响,在村子上空高亢,小村的红火与希望在此刻点亮!

现如今,做菜的都是一条龙服务,自带厨具及服务人员,就连择菜,洗碗,抹桌子,铺桌布等也无需村里人沾手,有的婚礼直接在镇上或城里的大酒店举办,混事情的只要两个肩骨头抬一张嘴,一个字“吃”!

然而,人们光吃不干,没有了参与的享受与快乐,反而不自在起来,于是,就更加思恋起全村老少一起时,那热闹,喜庆的美妙时光!

作者简介


王建录:灵宝市川口乡南朝村人,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家乡的人,家乡的水,家乡的一草一木,是我永远的牵挂!年己五旬有余仍无建树。近来,在各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歌多篇。心存向往,无悔初衷!


更新:2018-09-14 07:4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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