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快来吃饭！波！快来吃饭······”一声声呼唤回荡在山谷，也时常在我耳边响起，走进我的梦里，震撼着我的心灵！

永远不会忘记：2000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面对父亲的病逝与妻子的离开，我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因为虽然失去了他们，但还有慈爱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在深情地盼望着我，盼望着我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子汉重新拾起对生活的希望，从头再来，改变这个残缺的家。

那一年，面对数万元的外债与曾经伤害累累的心灵，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怀着复杂的心情，加入到了打工的队伍。短短几个月，在看惯了工头的白眼与讨薪的艰难之后，也体验到了世态的炎凉。于是，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打拼。

众所周知：苹果是灵宝的支柱产业，栽植面积很大，每逢收获季节，优质果品不计其数，但随之而来的次级残果也同样海量。听人说，收次果能快速致富，于是，那年夏天八月开始，我便独自一人开着父亲留下唯一能动的遗产——农用三轮车，加入到收次果行业中。起早贪黑，日夜兼程，苏村岭、五亩塬，一个个山区岭塬留下了我疲惫的身影。一车车次果源源不断地运至灵宝果汁厂，从而换来了一沓沓或多或少的钞票。

望着一沓沓钞票，我欣喜若狂，百感交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心头的痛楚常常传遍我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敲打着我的心灵······

张家沟是苏村南天门过后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村。那里坡多岭广，苹果栽植面积海量。于是，这个小山村便是我那年最多的落脚之地。

每天扎摊在村头沟边一棵大槐树下，都能收到很多次级落果，但整天顾不上吃一顿饭也是常有的事。尤其还要应对有某些村民耍刁（灵宝方言：耍小聪明），更是我感到头痛的事。而一位耄耋之年老奶奶的到来，迅速改变了一切，也唤醒了我内心那份本来的善良。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天出奇的冷，我忍着饥肠辘辘的肚皮，有气无力地扎袋装车，做好“卷旗回营”的收尾工作。突然，一声“娃儿！你吃了没有？”的问候声瞬间传入我的耳中。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一个掉了许多瓷的老式茶缸站在我身后正亲切地问我。可她哪里知道：我还说哪里吃呢？一天来的忍饥挨饿、口干舌燥，已折磨的我此时焦头烂额、身心疲惫，连一口水也未来及喝呢！充其量最多吃了几个次果而已。“先喝口水吧！润润喉咙！”老奶奶和蔼的说，我瞬间端起瓷缸一饮而尽。“你还没吃吧？一定饿坏了！我看时间还早，不如到我家垫点儿底吧？”“不！我还要赶路呢！”“好娃呀！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的慌！何况你一个大小伙子一天没吃呢！快快快！我家就在附近。”老奶奶一边拉着我的手，不容我分说，一边用拐杖指了指前方。

不远处，确切地说大约二百米崖根，有几孔破烂不堪的窑洞与两间低矮的小瓦房瞬间映入我的眼帘——那便是老奶奶的家。哎！怪只怪今天来的匆忙，忘记带上水与干粮，也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一个劲“咕咕”的响。

(图片由编者网摘，与本文无关）

来到老奶奶家中，环顾四周，乌黑的窑洞里，堆积的各种物品杂烂无章，最具有现代气息的便是老桌子上一台老掉牙的半导体收音机。看来！老奶奶家里在这个村也并不富裕。眨眼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家常便饭——酸滚水泡馍，端在了我的面前，只见油汪汪的辣子油与一些不知名的菜叶相互点缀漂浮在碗面上，外加一个在土灶台里煨黄的玉米团子，几分钟工夫，狼吞虎咽的进了我的肚中。“缓缓吃！别急！”老奶奶看着我，慈祥的面容写满脸上。突然，我随口不禁问：“是什么菜叶吃的那么香？”老奶奶啥也没说，只用手指了指门前一棵树，细看它，原来是棵香椿树，虽说大多叶子已落了，但却见不知何时被风刮折的一枝摇摇欲坠，上面已经风干的绿叶随风摇曳。

再后来，随着季节的变化，次果数量越来越少，必须上人家果园或库中现场收购。之后，三五天一车，甚至一周收满一车，也是常有的事。一来二去，老奶奶便把我安排在她家歇脚。白天，我照例在村里上门收购，晚上，便歇息在她家的一处窑洞中，窑洞虽然破旧，但很温暖。而每天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奶奶迈着小脚，步履蹒跚地来到在村头沟边，任山风吹乱白发，却不厌其烦地在大声呼唤：“波！快来吃饭！波！快来吃饭······”成了那时我心中最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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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天长日久，我与老奶奶已无话不谈，渐渐也略知了她家里的一些基本情况：老奶奶自幼命运多舛，虽历经生活的艰难与磨难，却与命运顽强抗争。她十六岁便来此做童养媳，后养育有两女一男，成人后，两女远嫁他乡，而唯一的儿子忠厚老实，为人和善，是位地道的庄稼汉，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每天辛苦在黄土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挣不下几个钱，充其量只够解决全家人的温饱问题。而就这样的生活却还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欠债累累娶下的新媳妇也离他而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有眼！时隔三年后，费尽周折，多方举债，总算又娶到了邻村一个有点木讷的媳妇，更可喜的是过门后不久，便陆续生下了俩个聪明可爱的小子。从此，日子安顺了许多。

还听老奶奶说：抗战时期，中日军队交战于苏村南天门附近，死了许多中国兵，而老奶奶与好伙伴就曾冒着生命危险救治过一名被打散的国军伤兵。躲过此劫后，伤兵治愈归队；文革时期，社会动乱，老奶奶曾收留过一位被无辜迫害的洛阳知识青年，三年后，当政策变化，他返乡时，痛哭流涕，跪倒在老奶奶面前，久久不肯起来。

老奶奶一生真诚待人，恩泽乡邻，从未与人红过脸，更别说吵过架。而就这样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却因早年的辛勤劳作与文革的迫害而落下一身的病痛：不足一米五的个头，从头到脚，全身疼痛。尤其腰部更是刺骨的痛。因为那时我经常无意中听到她强忍的呻吟声，阵阵传来······

其实，老奶奶也有她相濡以沫的老伴，只是老伴身体也并不轻松，一身慢性病，走起路来慢腾腾的。况且老实的儿子也没什么本事，靠天吃饭，无能为力。俩个孙子要上学花钱，儿媳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生活，谁也顾不上谁，全家人就这样苦熬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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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全家人的日子过的很苦，但对我这个外乡人却很热情。不能说好吃好喝吧！起码粗茶淡饭却热乎乎的，大瓷碗，尽饱吃，从来未嫌弃过我。而当老奶奶得知了我的不幸遭遇后，啥也没说，她便每天迈着小脚，匆忙奔走于全村各户，张罗着为我这个外乡人说媳妇。说实话，几个月以来，我已对这个小山村的每家每户了如指掌，大多数比俺还小的俊女已远嫁他乡，几家富裕户有儿子的人家早已不惜重金从外地“娶”来了媳妇，剩下的“光棍蛋”嗨嗨一层，何况我这个“二婚子”、外乡人，也难怪了老奶奶的一番真情好意！

虽说媳妇没着落，老奶奶的走村入户，却为我联系了许多挣钱的活计，出粪、上肥、锄草、拾柴、运果、拉砖、刨石头、干小工等举不胜数的挣钱门道，甚至还让我去收全村人的破烂。可见，老奶奶对我用心良苦、情有独钟。那时，已近年关，基本已无次果可收，而许多零星小活也断断续续为我增加了不少收入。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不报非君子！后来，我便自己垫钱为老人全家买来了彩电与卫星锅。从此，这个饱经风霜的农家小院上空也洋溢着欢乐的笑声。同时，利用下山返城的机会，我又为老奶奶买来了一些治腰疼的药物，从而使她减轻了不少病痛。我们并非亲人但却胜似亲人，彼此默默地用真情实意温暖着对方。

再后来，我在这个小山村断断续续收购了三年次果，不仅还清了全部外债，还余下了一些积蓄，期间，我也找到了心仪的另一半，并成家生女，过上了常人的生活。

如今，我离开苏村已十六个春秋了，每每在梦里总是想起那个小山村；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酸滚水泡馍；想起那孔为我曾遮风避雨的破窑洞；更想起那位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一次次拄着拐杖，一次次站在村头沟边，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声声呼喊：波！快来吃饭！波！快来吃饭······

【后记】：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大约三年前的一天，笔者在灵宝涧东汽车站，偶遇一位好心人，从他口中得知：老奶奶在俺离开那个小山村的两年后，已不幸病逝。

其实，准备采写此文的想法，由来已久，而每次拿起笔，却每次又放下。一次次饱含热泪，一次次不能自己。纵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曾经住过的小山村；一位至爱至亲的老奶奶；一幅幅感人肺腑的画面；一段段扣人心弦的话语；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响彻在我耳边，萦绕着我的梦想，敲打着我的良知，催我奋进！给我勇气！

多少次辗转反侧，多少次彻夜未眠，总想再回到那个小山村，总想再看一眼我至今尚未知她姓甚名谁的亲人——老奶奶。但由于种种原因，苏村之行，未能如愿，留下了我永远的牵挂，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