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晨是个15岁的东北男孩,个子很高,很壮,长得很帅。
楚天学校办学没几天,雨晨妈妈带着雨晨来报名了。雨晨妈妈一边讲一边哭。雨晨的学习成绩非常差,考试分数几乎每科都是个位数。雨晨的脾气很古怪,几乎每天都会和妈妈吵架,有时候还会动手打妈妈。特别是上厕所,雨晨不管大小便都要先把所有衣服全脱光,并且非得要一个人霸着整个厕所,否则他就不上厕所,有时候甚至会拉到裤裆里。
雨晨妈妈求着我们收下这个孩子:“其他学校都不要他,求你们收下他吧,我们家长一定会配合学校的。”
第一次见面,这孩子挺有礼貌的,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我决定收下这个孩子。我对雨晨说:“你上厕所的时候,我会请一位同学帮你看着厕所门口,不让别人进去。如果你觉得麻烦同学不好意思,你就试着和其他同学一样上厕所。”雨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雨晨和妈妈都很高兴。
对雨晨这样的孩子,我尽管教了20年的书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很好奇,我决定教雨晨这个班的语文。
每次上课,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观察雨晨。
雨晨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他会把课桌抽屉里的所有的书本翻出来又放回去,不断地这样做。完了,又会把钢笔的所有部件一件一件拆开,又装好,不断地反复,直到把笔弄坏为止。然后又摇桌子,摇来摇去,不断地摇。我瞪他一眼,他就会立即停止,但马上又会摇。
下课后,我找雨晨聊:“为什么你坐不住,手里总是有活干?”
雨晨笑了笑,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那么,下一次上课,我给你找活干,可以吗?如果实在坐不住了,你就到教室外面去转一圈,再回来。”我说。
“可以。”雨晨答这话,眼里满是怀疑。
其实,我跟他说这一些,不是说我能拿出什么绝招来,只是看着雨晨实在无聊,我又不想让他惧怕我。
又是一节语文课,上课前,我叫雨晨拿出语文书来,说:“这一课,你就抄书,抄刚刚学过的《刻舟求剑》,这一课的故事很好玩,又只有50多个字。这一节课,你就把这篇文章抄一遍,只抄一遍,就算你赢,可以吗?”
雨晨很高兴。一上课就开始抄书。整节课我都看到他没有翻其他的书,没有扭钢笔,也没有摇桌子。
下课了,雨晨把他抄的《刻舟求剑》交给我。
我的天——不到60个字,被他抄了整整一页作业纸,第一行字就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占了6行横格。全文6个“剑”字,每一个都有“剑”字的元素,但只有一个镜面的“剑”接近“剑”字,每一个“剑”字都是他首创的汉字。
“太有想象力了!我这一辈子白活了,他写的任何一个‘剑’字,我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差一点惊叫起来。“不错,不错。这一节课,对你来说,确实很有收获。你看,你的字一笔一画,非常认真。”我表扬他,是因为他这一节课让我太安静了。
雨晨腼腆地笑了笑。
我的内心却说不出的痛苦——这个十五岁的小伙子,要达到15岁的的文化水平,哪怕是最差的水平,都难于上青天的。
我找到我内心最敬仰的李遐老师,一是想说一说我见到的“雨晨奇观”,二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李老师60岁了,他以前是一个乐团的指挥。在我的眼里,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乐器,特别是小提琴,那如痴如醉的样子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学校刚刚开办,我就请李老师建起了西洋乐队。一整套乐器也是根据他的要求新买的。那时候,其实我的办学经费十分紧张。李老师非常兴奋,对我说:“我干了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么舍得花钱给学生买乐器的老板。那些老板,嘴里说着重视重视,却舍不得花钱。”
李老师听我介绍完雨晨的情况,说:“说不定这孩子喜欢乐器呢。试试吧。”
第二天,李老师把雨晨带到器乐室,对雨晨说:“孩子,这些乐器都是新的,你见过吗?喜欢哪一个?拿来试试?”
雨晨瞄着这些乐器,看了好几个来回,取下一支黑管,说:“这个,黑的管管,长得好有意思,没见过。”
李老师说:“这个,黑的管管,就叫黑管,你好聪明。吹起来特有意思,很简单的。我吹给你听听。”
李老师吹起黑管。
雨晨看着李老师,脖子伸得老长老长。
李老师说:“孩子,你也试试,很简单的。帅小伙,吹黑管很酷的。”
雨晨抓起黑管,按照李老师教的,吹了起来。
“气息均匀——真好!你能行的。”李老师说。
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支黑管,让雨晨终于安静下来了。
后来,李老师几乎每天都带着雨晨练黑管。
李老师几次告诉我:“雨晨天生就是吹黑管的。真棒!”
“我们学校搞个艺术节吧。让雨晨这些孩子有获得掌声的机会。”李老师提议。
“我基本不懂艺术。我听您的。”我回答。
也就是从这一次起,我的学校每年都有艺术节,每一次的艺术节,每个孩子都上台。
雨晨后来回了哈尔滨,上了艺术学校。
前几年,我向李老师打听雨晨的情况。李老师告诉我:“雨晨在哈尔滨拿过很多次的奖,早已经是黑管老师了。”
雨晨老师,现在已经30多岁了。
——2024年3月30日于江西上饶
(詹大年 昆明丑小鸭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