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大年/ “小恶魔”的家长该不该被同罪处罚?——有些家庭,是教育难以进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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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DNSH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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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大年认为:家庭教育教人文,学校教育教科学,社会教育教规则,自我教育教信仰。
邯郸三少年杀人埋尸后,有专家说“三个家庭六个大人,是如何养了十多年,却养出毫无丁点儿人性的儿子?”,建议“按同刑期重罚这类父母”。
单就这个恶性案件,我非常理解那种希望看到“恶魔”被惩罚后的痛快淋漓。另外,作为父母,依法对未成年子女实施的侵害行为承担法律责任。这是毫无疑义的。
但我总觉得,今天的教育生态已经很复杂了。家长不是纯粹的家长,孩子不是纯粹的孩子,老师不是纯粹的老师,学校不是纯粹的学校,教育不是纯粹的教育。
我办丑小鸭中学这10多年,接触了数以千计的“问题家庭”。我发现,有的家庭,确实是教育难以进入的地方。
有不少的父母,因为教育,束手无策,生不如死。
以下是我亲历的几个案例。很痛苦,但很成功。
【1】有个男孩,12岁起开始“叛逆”,经常与父亲干架,孩子离家出走,在外面带起一班小弟。孩子上初一下学期的时候,被绑到丑小鸭中学。后来,孩子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当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妈妈时,妈妈哭得惊天动地。妈妈对我说:“詹校长,这个孩子应该不算是我的,他是你的孩子。你知道吗?那几年,我每天都是绝望的。我好几次想放弃我自己......”
【2】有个男孩的妈妈,在视频里看到自己的孩子在丑小鸭中学获奖了。打电话哭着告诉我:“校长,没想到,我的孩子也能获奖......在老家的时候,孩子不听话,周围的人看见他像看见一坨屎。他太不争气了!进公安局都习惯了。不怕您笑话。有几次,我把准备好的药拌进我们母子俩的米饭里了,想和他一起走......但看到活蹦乱跳的孩子,又下不了手......”
【3】一位爸爸,把患有重度抑郁的孩子送到丑小鸭中学的时候,我接待了他。我们仔细评估了孩子,认为凭我们学校的力量帮不了孩子,请他把孩子带回去。这位大学老师对我说:“这几年,孩子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带着孩子不知道求了多少人了。我是从山西专门来找您的。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了,如果,詹校长,你也不收这个孩子,那很可能我们父子俩都不会回到山西了......”这一句,让我看到了这位大男人的绝望。我答应收下这个孩子,先留下一个月看看。幸运的是,这个孩子一个月后,奇迹般的慢慢正常了。
【4】14岁的女孩出生在高学历高收入家庭,亭亭玉立,钢琴和舞蹈都非常棒,但无法正常上学,并且每隔三五天就和妈妈发生冲突,一直把妈妈揍得鼻青脸肿不能动弹为止。妈妈在警察的帮助下把她送到丑小鸭中学。妈妈把孩子交到我手上的第一句话是:“我绝望了,也很无力。孩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半年后,孩子正常复学,再也没有揍妈妈了。
以下又是我亲历的几个案例。很无奈,很失败。
【1】15岁的女孩清清疫情三年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不说话,疫情结束以后也无法入学。妈妈把清清送到丑小鸭中学,快三个星期了,清清从来没有抬过头,谁也没有看清过她的五官长什么样。不管用什么方法跟她接近,清清都不会回复一句话,只有在她有非常重要的需求的时候,才会写个纸条,低着头交给老师。好几天,生活辅导员发现清的小脚趾头上缠着一个橡皮筋,趾头已经淤青了。生活老师还发现清清的右脚小趾头曾经被截掉过,对清清说:“这只小脚趾头是被你缠死后截掉的吗?”清清点点头。老师害怕了。我们不得不把孩子交给母亲。母亲接到孩子,绝望地一声长叹。
【2】有一对教师,把16岁的男孩交到丑小鸭中学,顺便还带着一大摞卷子,交代老师“每天监督孩子做7套试卷。”我们发现,这个孩子已经像个机器人了。几乎每节课都要上厕所,蹲在厕所里很久,洗手要洗好久,关龙头要关好几次。着急的时候会把屎尿拉在裤裆的,发呆的样子非常可怕。我们把这些情况告诉家长。家长回答:“这些都是孩子装出来给别人看的,请老师每天督促孩子完成试卷。要不,成绩下降了怎么跟得上?”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把这个孩子交还给了这位家长。
【3】有位母亲,带着15岁的男生从西北来到丑小鸭中学,因为男孩非常不听话,人见人恨,在家乡已经呆不下去了。男孩到丑小鸭中学大概两个星期后,母亲失联了。后来我们联系到她的户口所在地派出所,也没有联系上。我们实在没办法,带着男孩,依据男孩的记忆“蹲点守候”,才把这位母亲“抓获”。母亲见到我们的那一刻,十分惊愕,只说了一句话:“我管不了他了,才出了这个主意的。我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4】有一位家庭教育指导师,把“无法管教”的孩子交给我时,第一句话就是:“我做家庭教育指导师好多年了。在别人眼里,我很出色。也似乎帮助很多人摆脱了家庭教育的困境。但面对自己的孩子,却一筹莫展。唉!有些理论真的只是拿来说教别人的。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站着说话腰不疼这一句话的含义了。”
……
类似的案例,很多很多。面对这些案例,我只想说:很多的家长,不是不教育,也不是不负责。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差一点把命都搭进去了。但是,有一些地方,确实是教育难以达到的。
人性与教育,一定有很多的未知领域。而这些,需要我们去探索。
今天的教育,真不是由家长把控得了的。除非他们不滥生无辜。
家长的焦虑,是最好的生产力。家长的无力,是最好的避孕药。
……我都觉得我自己不知所云了。
——2024年3月23日于西安
(詹大年 昆明丑小鸭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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